就在九黎郡王看不见的阴影中,这个一直带着面具的老女人突然用除了明惜没有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冷笑道,“明惜小姐,老妪早就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声音之中带着一种得意与憎恨,就这样闯入明惜冰封了许久的心里,长驱直入,横冲直撞……在那一刻,世间的一切都变了,就好像时光又倒流了,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她还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回到了,她那卑微的不为人知的……可以任人欺凌的童年。
呵,那时候,她还单纯的如同尚未落在地上的雪花,晶莹剔透,触手就化。
那时候,她也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直到最疼爱她的母亲,有一天突然就失去了一切,从被万人敬仰爱戴的郡王王妃跌落到了连妾氏都不如的卑微奴仆。可是,即使过去了很多年,直到她几乎都忘记了母亲温柔笑着的脸是什么样子,她却依然记得父王作为监国使出使月示帝国,荣归故里的画面。
那是在她的记忆之中,一向娴雅素净的母亲第一次装扮的那么盛大繁华,那么华贵美丽,就只是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几乎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而母亲她,却一如往常一样,恬静的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子,即使面对众人惊艳的目光,依旧淡定从容、温柔优雅。
可她却知道,母亲的心其实远没有表面的那么平静。
父亲出使月示已经整整半年,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长久,而深爱他的母亲,虽然从没有说过什么,却是日日夜夜的在等待着,父亲的哪怕只言片语的书信,哪怕只是缺衣少物的需求,可父亲却仿佛忽略了,仿佛只是因为公事繁忙,粗心大意的忽略了母亲的关切与深情,这半年以来,他从没有传过一回书信,唯独……就在他即将归来的前一天,父亲终于派人给母亲带来了口信。
只有两个字。
勿迎。
她还记得母亲欣喜的眼神是怎样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光彩,可即使这样,母亲却依旧笑着牵起她的手,慢慢的走回厅堂去,开始着手布置着九黎郡王府的一切——当所有的帘幕都换成了崭新的绸缎,所有的桌椅家具都擦得熠熠生辉,所有的花草都修剪的整齐充满生机,而所有的下人也都穿戴整齐站在一边的时候,母亲才坐下来,却依旧温柔的牵着她的手,微笑着说。
惜儿,你的父王就要回来了,以后……你要学乖一点。
好。
小小的她睁着明亮的眼睛,回视着母亲,认认真真的点头,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在这句话中加上“以后”这两个字,可是,只要是母亲说的话,她都会牢记在心,只是——母亲分明是在笑着的,可为什么她的笑容里却夹杂了隐隐约约的疲惫?那个时候,她也还是不明白,只因为她看不懂母亲绽开笑颜的脸上,隐藏着的一直一直流动着的忧伤。
直到——掩埋多年的谎言终于被硬生生的揭开,露出其下的肮脏交易,充盈眼眶的都是难以言说的仇恨与恐慌。
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当父亲走进郡王王府的时候,他身边站着一个艳丽华贵的女子,即使当时母亲的装扮也是她所见过的最为华丽的一次,竟然及不上那个女子分毫。
如果说,她的母亲永远是恬静的温柔的存在,那么那个女子便是高傲的冷酷的化身——她是那么骄傲的站在父亲的身旁,就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一双柔弱无骨的依偎似的攀上父亲的华丽长袖,而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父亲竟然意外的没有说一句话,就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默许了。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所有的家丁都在那一刻俯身跪在了地上,无一例外的压低了头,口中却都恭敬的喊着,恭迎九黎郡王、王妃归府,而母亲则远远的站在一边,只是紧紧的牵着她小小的手,不似平日的温柔,而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那个艳丽无双的女子却是不悦的皱起了眉,而一双狐媚的双眼则上下打量着母亲,突而鄙夷的笑了,挥手指着母亲对父亲嗲道,王上,莫非她就是您从那个江烟楼买出来的女子?果然是个俏生生的美人——
江烟楼是天启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多少贵妇名媛自恃出身名门望族都不屑出口谈及,这个女人却是玩笑似的说了出来,只是字里行间的鄙夷之意自是处处都针对母亲,可……她却是在说谎。
母亲……她明明姓着尘羿啊,那是八族中最富才华的一族,而母亲的父亲,她的外公就是当时惊才艳艳的尘羿郡王!
可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为什么所有人都压低着头,看着那个女人对着最疼爱她的母亲指指点点?为什么就连她的父亲都不说上一句话?即使……只是一句阻止的话都不曾出口!
你说谎!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挣脱母亲的手,就这样跑上去,对着那个高傲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出那三个字。
迎上来的是狠狠的一掌,来不及删在她的脸上,尽数被母亲呵护着躲过,而那硬生生的一巴掌,以及尖利刺耳的哐击声则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母亲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印染一般沾染了血腥的红掌,精心涂抹了胭脂的唇角毫无预警的沾染上殷红的血汁,母亲却是紧紧的抱着她,没有说上一句话。
哪来的疯丫头,还不快跪下!女人的气焰更盛,挥袖打在母亲的脸上肩上,华丽沉重的镶金流苏如一根根尖刺划破母亲的衣衫与面颊,母亲却依旧稳稳的站着,任凭对面的女人多么歇斯底里的抽打,只把年幼的她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后。
够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父亲终于开口,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眼,柔美的丹凤眼冷酷的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身侧女子怯生生的止住了抽打母亲的手,委屈似的站回他的身边,却唯独忽略了母亲唇角的血汁,以及含在眼底一直没有滴落的泪滴。
岚儿。
父亲的目光中闪过一抹阴霾,再度开口,却唤出了母亲的稚名,母亲一怔,泪滴终于落下,抬起头来,却迎来了父亲的深冷莫测的目光。
吾清为大,唤一声姊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