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还愿
狠狠地睡了两天,丫鬟按时把汤药,粥水送进来,除去吃一些简单的食物,若殷一直蒙头大睡,好像把眼睛睁开都是件再吃力不过的事情。
睡到第三天,开始不太平。
一大早,段恪过来敲门,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还有轻巧的叩门声:“小若,不用起来,我只和你说一声,今日轮到我驻守黄天荡要道,赶着天没亮,便要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应一声,翻过身去,段恪好像是轻笑了一声,也可能没有,隔着一道门,很多声音都模糊了。
过了一时,韩彦直的大嗓门在门前,抓到个丫鬟便问:“殷姑娘到底是不是伤得很厉害,怎么都看不到人。”
丫鬟战战兢兢地答:“大夫来看了两次,说无大碍,今日连汤药都停了。”
“那怎么她都不出门。”
“公子,殷姑娘闲来无事多睡一下也是自然的。“丫鬟大概跑出几步又道,“夫人都嘱咐说不要打扰到殷姑娘,让她好好休养,公子要找人聊天还是去别处吧。”
若殷猜得韩彦直不会放过她,果然,下一刻已经拍响了门板:“殷姑娘,殷姑娘。”
若殷半支起身,浅浅应道:“韩公子,我还睡着。”
韩彦直哦一声,当下再没声响。
日上杆头。
她看看船外明媚的日光,将被子拉得再高些,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有人来敲门时,她晓得这太平觉是再睡不下去了,梁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若,小若。”
披衣起身,拢一拢头发,去将门打开:“夫人,你怎么来了。”
梁夫人一身新衣,依旧是如荼的红,裙角处撒开,描着金线,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发端挽着碧玉结,伸过手来贴一贴若殷的额角:“看你睡的,一身的汗,我不来看看你,只怕你多睡伤骨。”
若殷憨憨地笑:“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没有睡醒过。”
梁夫人直笑道:“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一早我便听得有喜鹊在窗前叫鸣不停。”
“可是又有捷报传来?”
“一早上,便有金国小番前来,大帅唤之进帐,小番跪下磕头,呈上书札。”
“可是金兀术的降书?”
梁夫人摇一摇手指:“大帅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请愿求和,永不侵犯,金国愿进贡名驹三百骑,换一条回国的路径。”
“金兀术将韩大帅看做什么人。”
“大帅应道,金兀术如此一来,将对手看低了,也将他自己也看低了,在大帅的眼里,金兀术远不止三百匹的价值,遣送那小番回去。”
“想必是那金兀术已知黄天荡外守得铁桶般密不透风,连只蚊子都分不出来,才想得此下下策,我是睡了三天,怕那金兀术三天都不能合眼。”
“这些天,是太过劳累了,大军欢庆鼓舞,大肆庆祝后,安军整顿,每天都派小队轮岗守在黄天荡前,料得那金兀术也不敢再从原路返还,如此一来,无须十天,金兵只得投降。”梁夫人含笑坐下来,“你倒是清闲,躲在房里睡得欢,方才彦直来说睡得太多对筋骨不好,我正好要和大帅再上圣堂观,你与我们同去吧。”
“夫人想去还愿。”
“是,三岽上人当时送得偈语于我,我想过去谢一谢他。彦直听闻也说要去,我们四人一行,日落后便可回来,做新衣时,我替你也做了一套。”梁夫人招了丫鬟进来,“替姑娘打洗澡水来,好生伺候。”
宽松到能容身两人的大木桶中,若殷将身体浸泡在里面,丫鬟小桂用水瓢装了热水,从头发淋下去,一刹那,觉得从头到脚都缓过来,梁夫人所言不错,多睡伤骨,再这么下去,她只怕连回到岳家军中的气力都没有,热水中特意撒进许多晒干的茉莉花瓣,温度上升后,扑鼻香气,连皂子都是上好的货色,香香软软。
“姑娘,你别又睡着了。”小桂拿来干燥的巾子替她将头发一点一点仔细擦干,“姑娘要不要抹点香油?”
“腻腻的,我不喜欢。”若殷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那些失去的力气仿佛再一次回到身体里面,焕然一新,“小桂,你出去吧。”
“姑娘,夫人嘱咐要我伺候姑娘。”
若殷轻挥手臂道:“我换衣服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你对夫人说,我立时便会过去的。”
“那姑娘的头发谁梳的?”
“我自己来即可。”
“那可不成,夫人今日里是要盛装出行,姑娘也须得讲究些,不如姑娘先换衣衫,我去禀明过夫人再回来替姑娘梳头。”小桂伶伶俐俐地去了。
若殷将放置在椅子上的新衣一一穿戴起,手指拂过软滑的锦缎料子,梁夫人替她做得一身月白,滚的是浅浅紫的细边,斜襟衣扣俱做成蝴蝶的形状,偏生裙角绘一支斜斜开放的兰花,细枝蔓条,呼之欲出。
待小桂替她挽好头发,选一支通体纯白的如意簪子,对着镜中的她笑道:“姑娘的容姿,隐在这大军中,真是可惜了,怎么瞧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怪连夫人都对姑娘赞不绝口。”小心将方形的锦盒打开,“这羊脂玉镯是夫人送予姑娘的,夫人说,姑娘性格磊落,无须推辞。”
若殷垂眼笑:“夫人倒是连我要说的话都一并堵了,既然如此,我便收下。”玉体通透,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若殷将手抬起,对着日光一晃,镯子四处立时像起了一层淡淡的粉雾,赞道,“真是好玉。”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梁夫人正笑着与韩世忠低语,韩彦直站立一边,见她莲步款款进得门来,走到面前,一仰脸,虽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美不胜收,呆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梁夫人走过去,轻轻推他一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呆儿子,真是叫小若看着笑话。”
若殷落落大方地行礼,一笑道:“让大帅,夫人久等,我打听到,山脚有家小铺子只做素面,味道甚好,想着过去吃呢。”
四人欢欢喜喜地上了路,若殷跃身上马,疾风长嘶一声,她摸摸疾风道:“想是你也知是喜事,分外精神。”
疾风撒开四蹄,步不点地,拔个头筹,先来到山脚下,若殷掐它一把道:“你偏爱出风头,大帅同行,你跑这么快,万一大帅觉得好没面子可如何是好。”
疾风不明地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心,若殷心情甚好,咯咯乱笑:“好了,好了,你自然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先到也有先到的好处,我好像已经能闻到芝麻油的香气。”她按一按肚子,“这两天只顾大睡,三顿只喝清粥,这会儿饥肠辘辘,饿得能吞下一头羊似的。”
疾风向后退了一点点,俯头用嘴折断一簇青草,讨好地凑到若殷身边,若殷知它意思,将手打开,疾风才肯放开嘴,将青草置于她的手心,其中一棵抽出花茎,打开一朵小小的花来,若殷忍俊不已,在疾风眼里这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