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鼓声雷动
段恪心下一惊,立时看向若殷,不晓得她会如何应答,若是答应下来,此战极贤,若是不答应又如何拒绝。
韩彦直索性过来一把将他拖出营帐:“段公子,请随我与爹爹同来领兵部将,今晚必是一场大战。”他不好推托,走得营门,回头来看若殷。
若殷浅浅笑,眸子中晶光闪烁,垂眼时,长长的睫毛像一层薄薄的雾霭将其中的一切都隐藏去了,向着他扬一扬手,婉言道:“你先帮着韩公子去,你我明日再会。”当下不再看他,转回头时,梁夫人颇有深意地望着她:“夫人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上了桅杆,便是众矢之的,段公子出去时,忧心忡忡,似是不放心你。”
“其实大帅又何尝放心夫人,不过夫人一语将重责挑起,对自己安危片语未加,方才夫人点了我的名,也是看得起我,才允我一同,想那金兵如今乃丧家之犬,在牛头山时,我们在番营中,杀进杀出由不可怕,何况现今。”若殷含笑应答,“何况夫人亲自开口要了我来,我怕是想拒绝都不成。”
梁夫人回她一个好笑容:“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儿,幸亏不是我们的敌人,小若,你只需为我护法,身处高杆,说来危险,实则也安全,只要视线开明,别人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哪一个脱得开,逃得掉。”
若殷只笑不语,明白梁夫人是拿话在安慰自己。
回房换过紧身劲装,取了她的弓箭过来,梁夫人已经软扎披挂,收拾妥当:“小若,你将桌上的东西一并带着。”
若殷将长弓覆在背后,取了桌上的铁器细看,不过一尺来长,色泽黝黑,敲击下有金铁之声:“这物件可是常说的铁弩。”
梁夫人点头:“年前,军营中收得一批北方蛮夷女子,部落中猎兽抗敌常年使得便是铁弩,后来我又请工匠重新锻造成现今这小巧的样子,尺寸是缩小了,但是力量更大,唯一的缺憾是同配的铁箭不好打制,所以平日里并不下放到军中使用,今日里,这一弩与三十发短箭交予你手,盼着能助我一臂之力,将金兵杀个片甲不留。”
“小若定施全力,不让夫人失望。”若殷将铁弩挂在腰畔,随即跟随在梁夫人身后,布置好守中军的兵将,叮嘱全军看住令旗,锁定金兵的位置围剿。
布置停当,在中军营取最高杆,扯起一道鼓楼,大小不过是两个人的身量,梁夫人一笑:“小若,我们要上去了。”
若殷嗯一声,梁夫人赶前,踏在准备好的云量软梯上,身姿轻盈,双臂有力,足尖轻勾,一口气踏跃而上,丝毫不见怠慢,若殷不敢示弱,按照夫人的样子,一并向上攀越,梁夫人显然比她熟练地多,早已到了桅杆之顶,她爬得一半,方觉得云梯半空中不甚受力,即便将手臂紧紧缠绕在软绳上,但上不触天,下不着地,四肢都使不上力,大风一刮,她做左脚一滑,险些栽了下去。
梁夫人已经稳妥立在鼓楼中,朗声笑道:“小若,不可强用力,是使巧劲方可。”
若殷按照她所传口令,果然觉得双脚如同踏进实地,借力出力,脚尖软勾,不多时,已经快到尽头,梁夫人低身将手伸给她,将她拉前,与自己并肩。
鼓楼离江面怕有二十来丈,梁夫人扶她一把,叮嘱道:“你向远处看一看,可曾头晕目花。”
若殷学夫人的样子,将软索在小腿处绕得两绕,定睛向下面望去,远眺金兵人马,小得不可思议,不由笑道:“我第一次爬这么高,往下看,金兵好似蝼蚁大小,我恨不得双脚踩踏,将其统共剿灭。”
梁夫人回应:“你能看清楚固然好,我以前听闻,有些人天生不易爬上高处,会产生莫名的恐惧感,然后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你上来前,我还一时担心,此时见你笑魇如花,我的心已经定下大半。”
“夫人且看,这江面数十里地,尽收我们眼底,比看那行军用的地图还要清晰。”若殷指着江面,“那边应是大帅他们布置的精兵。”
“是,只待你我的讯息而行。”梁夫人与她击掌道,“大事胜负,全在你我。”
停顿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风里隐隐穿来哨声,声音呜咽可闻,如同有人在迎风哭泣。
“夫人,那是何声?”
“这是金人所用的唿哨,想来今日他们背水一战,将那鸣金擂鼓之事都尽数省下,聚得所有气力欲闯过江口。”她扯下锦帕,迎风一展,“此时南风,他们来了。”
方才还是平息如镜的江面,一会儿功夫似同炸开锅一般,船速如箭发,将江面划开成一道道白练。
宋军早得到军令,将那炮架箭弩全部备下,远者炮打,近的箭射,都要轻手轻脚,不可打草惊蛇,不可大声喊叫,只等金兀术的军队将近,看到旗号令下,方可同声呐喊。
因此,若殷在高处唯可见得行船,见得发箭,仿佛自己的耳朵失聪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风,鼓鼓地将耳朵塞满。
“正是此时!”梁夫人算准时机,将素白大旗展裹而开,数尺白蛇吐信般,在风里猎猎作响。
一声轰天巨响,炮声齐鸣,箭如雨发。
在半空中,如同撒开铺天盖地的巨网,将金兵尽数包围其中。
一时间,原本排列数齐的金兵船只被打得七零八乱,似无头苍蝇在江面团团转,寻不得正确方向。
梁夫人哈哈一笑:“小若,可看到那中间最大的船只,想必金兀术便在那船上,那船已经转身,从斜刺里往北而来,他怎么知晓我们早在此时按兵不动,等得便是这一刻。”
梁夫人身居高处,看得再分明不过,随即将战鼓擂响,咚咚咚咚,好似春雷炸耳,声传四方,又如怒涛泼地轰雷阗,号旗上挂起灯球,金兵船向北,指令也向北,金兵船向南,指令也向南。
两军交战,金兵只被牵着鼻子走,多动一分都甚感吃力。
韩大元帅率领游兵照着梁夫人的指向劫杀,韩彦直一路,段恪走另一路,三面夹击,金兵节节败退。
若殷瞧得兴起,不想一支铁箭迎面射来,想是金兵察觉到他们的所在,知此桅杆上小小的鼓楼便是宋军通天的眼,不将其射下,必然全军覆没。
幸得距离尚远,铁箭到得眼前,已经失力,被若殷弓弦一绞,啪嗒断其二,落到脚下。
“小若仔细,我们已经暴露在金兵面前,他们死伤惨重,恐怕要拿你我出气。“梁夫人将一缕散落的鬓发一把咬在口中,振臂高昂,鼓声不绝。
若殷微微让过身,挡在她的身前,将一阵箭雨挡下,手中拉弓不断,长箭射出,居高临下,只看得目标一个个倒地滚落江中。
金兵船首,甲板上站一黑甲大将,离得太远,若殷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在他正面与自己所站位置正视时,背脊偷偷爬上一层汗来。
如果猜得不错,那将便是金兀术本人。
箭桶中的羽箭已然射尽。
若殷将长弓抛下鼓楼,半天传上一记轻磕声响,然后掏出铁弩,瞄准金兀术的方向。
金兀术同样扬手,取得重弓抄与手中。
两厢对峙。
若殷食指一松,短箭迸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金兀术同样松开手指,长箭在半空将短箭折断。
梁夫人手中鼓棒一滞,喃喃道:“小若,你与金兀术出箭的手法如出一辙。”
若殷无暇答话,再射出三箭。
金兀术同样以三箭还之。
若殷专心对敌,这次连珠炮放出四支。
金兀术似乎瞧出她的手段,还以四支,不想若殷的第三支箭后发先至,正击中第二支,推动之下,将金兀术的长箭推偏,第四支箭同样如此再追上第二支,二箭借双箭之齐力,势同破竹,直将金兀术头盔顶上的白羽射下。
若殷大喜之下,再去摸腰畔铁箭,一摸一个空,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所带箭羽全部射出,
两人挤在一个鼓楼,想回旋毫无余地,若殷不顾一切拦在梁夫人身前,夫人知她用意,双手搭在桅杆,快速向船面滑落。
再回头去看那边,金兀术连箭齐发,她听得梁夫人惊呼:“小若当心。”
躲闪已经不及,她将小腿软索一放,直接跳下桅杆。
叮叮叮叮,四声。
铁箭全数射进鼓楼中,将捆绑的绳索震断,鼓楼散架四分五裂坠下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