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殇
哪里来的这许多血,是子弦的,还是若明的,她分不清楚,他们两个纠缠在一起,好像那些血是他们身体融化后的一部分,两个融化的雪人,只不过流淌下的水,是刺眼的猩红色。
若殷五根手指紧紧抓住床沿的支柱,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喊:“子弦?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房间里,只剩下她沉沉的呼吸声,呼——吸,呼——吸。
徒然的,满目的血,若殷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若明说的对,她根本不配到前线去战斗,这半屋的血已经吓坏了她。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盲了。
看不见了。
除了这鲜红,再看不见其他的了。
“若殷,快点过来,看看若明。”子弦的声音,那是子弦的声音,还是和平日里同样的温柔,像一个可亲的姐姐。
若殷不受控制地对着他们走过去,两脚踏进血泊中,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觉得两眼发黑,明知道他们时间不多,可是两手抖个不停,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子弦将若明的头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浅浅笑着说:“若明一定要来见你,我坳不过他,若殷,过来,过来看看他。”
若殷的眼睁得极大极大,她看见了,看见若明胸口那个致命的伤口,像是有一杆锐利的长枪洞穿胸口,那里开出绚丽迷离的花朵,晃得人眼睛朦朦,血不停地流淌出来,淌在子弦和他自己的躯体上,黑发的束带早已被打散,血和头发模糊在一起,子弦正用自己的衣袖在擦他脸上的血污,奈何衣服上血迹斑斑,怎么都擦不干净。
“哥哥,哥哥。”若殷用尽全力捂住自己的嘴,他们为什么还在笑,子弦在笑,若明也在笑。
他们怎么还能笑。
若明挣扎一下,子弦将若殷往前推:“若殷,他有话要对你说。”
若殷赶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若明的嘴唇上,若明的声音好小,嘴唇艰难地挪动,嗡嗡地,听不清楚:“妹妹,寨子守不住,你快走。”
“他说什么。”子弦扶起若殷,好像失血的那个人是她,若殷的脸惨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发着白。
“他说,寨子守不住,他叫我走。”只能呆呆地重复他的话。
“若殷,你走吧,让游蓬带着你走,没人认得他,他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的。”子弦的胳膊上也受了极重的伤,锐利的刀器割开衣衫在如花的肌肤残忍地刻下印记,可她丝毫不在意,也不找根东西绑一绑止血。
她心甘情愿地让两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便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来。
“我不走,我不要走,哥哥和爹爹在这里,我能去得哪里,我娘也在这里,还有你,子弦,子弦。”若殷重重咬一下自己的舌尖,还是节制不住声音在发颤。“我爹爹呢?”
“天王已经披甲亲自上阵,我们这边损兵折将地太过厉害,满目望去都是寨子里兄弟的尸首,全部都是,我们有五万人,对方来的不过是三万,我们输了,若殷,我们已经输了。”子弦一字一句非常镇定地将现实说出。
“钟叔叔呢,你爹爹,前几日不是书信来说已经找到援兵正往回赶。”
“我爹爹。”子弦的手,缓缓地抬起来,脸上似笑非笑,“离寨子还有五十里的时候,中了朝廷军队的埋伏,全军覆没。爹爹回不到寨子来,原先他说过,哪怕死也要死在寨子里,幸存的兄弟只带回他的佩刀,尸首找不见了,再也找不见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
若明摸索着过来,找到她的手,将若殷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儿捏住,那一瞬间,若殷好似看到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两道剑眉华丽地舒展开,说不出的少年英俊:“妹妹,娘亲来接我了,娘亲,她很美,很年轻……”
眸子中的光彩骤然黯淡下去,仿佛一只飞倦的鸟儿收拾起自己的翅膀,华彩尽藏,若明的手,在若殷的手背留下五道血痕后,无力地垂下。
若殷觉得这一瞬间,心脏不会再跳动了,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然而眼眶胀痛到极点,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若明,已经不在了。
子弦没有哭。
她也没有。
子弦左手合在若明的眼帘上,动作轻缓,像是会惊醒睡梦中的人儿:“若明,你死尚不能合目吗。”将他的身体慢慢搬动开一些,“你在若殷这里好好睡,我去给你报仇,我一定去给你报仇。”
“子弦,子弦你去哪里。”若殷慌乱中起身,想去扑住她,被子弦的肘部一个后抽击在颔下,全身酸麻,跌倒在地,她仍然不愿意放弃,爬着要去拉她的裙角,“子弦,你不要去。”
你不要去送死。
若明不想看到你死去的,若明让你送他来我这里,一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另一也是为了让我阻止你再次冲锋陷阵,若明不要你死。
子弦,子弦,手指好不容易扯住裙边的一角,依然无法阻止住子弦的前行,衣料在指缝中撕裂开来,只留下一缕。
子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