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出临安
子弦在门口候她,见若殷面带笑容,心里象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两步走过去,叽里咕噜又是一大堆话,然后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走,房内光线不明,子弦看不见若殷面若死灰,眼睛里沉沉,沉沉地象两口深井。
带路那人又一路将她们送了出去,一直送到门口,若殷觉得腰侧一疼,用手摸过去才晓得是子弦塞了东西过来,她接在手里飞快地一看,又是一张银票,恍然地随手就递传给了那人。
那人欢喜地接过,居然双膝落地给她磕了个头,高声道:“恭送金国使节。”
若殷神情僵硬,大理寺的官吏居然,居然明目张胆地给一个金人下跪,不,他要跪的是那张银票才对,岳将军,你看到此情此景,怕是也要同我一般心灰意冷。
上得马车,子弦急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若殷将那块染了新血迹的汗巾抽出来,交给她,穗子都脆了,有几束掉落下来,子弦也顾不上今日特意换的新衣,趴在马车里,一点一点地拾起来,收藏在随身所带的锦帕中,满目皆是不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若殷一眼才问:“是不是这样做了,若明就能魂归故里,安心地去投胎了。”
若殷垂下眼,轻轻点一下头,子弦姐姐何尝不是可怜痴情人,不过是她走错了一步路,没有人拉她回头罢了,她们都是一样的。
马车将若殷送到客栈前,若殷将带来的衣服都换回来,子弦握着她的手道:“妹妹还是快些离开临安城,这几天怕是要不太平,等过了年底,你再过来,我同相爷说要回老家省亲,我们回寨子去看看好不好。”
若殷明白她说的不太平,怕是秦桧这两天便要下黑手,以免夜长梦多,她突然沉声问道:“姐姐,你真的不再想想大宋的百姓,只要再等一等,等岳飞将军将金人全数剿灭。”
“我等得起,皇上等不起。”钟子弦冷脸道,“原来妹妹心里头想的还是那件事情,我实话和你说,岳飞此时便是一个废人,你进去时应该也见到,即使放了出来,他这辈子最多只能躺着,还谈什么上战场杀敌,来世吧。”
若殷再不吱声,默默地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客栈中。
段恪坐在大堂的桌前,面前堆的一大摞的空酒碗,他低着头只管一个劲地灌酒,连若殷何时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若殷走到他面前,将手盖住酒碗,柔声道:“相公,不要再喝了。”
段恪抬起头,一双眼通红通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哭过了,他紧紧抓住若殷的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可曾看见他们。”
若殷拉起他道:“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回房再说。”
段恪很是听话地站起来,低着头跟在她后面走,上楼梯时,一个踉跄,幸好若殷眼明手快将他扶住:“相公,你喝多了。”
“没有,我自己的酒量自己很清楚。”在军营里,大寒天,谁不大口喝上几碗取取暖,烧刀子热辣辣地灌下去,日子一长,哪怕原来不会喝酒的,都能练成海量。
若殷仔细地将门关上,又将侧脸贴在墙壁上,静静地听了一会,这才放心。
“他们,他们还好吗?”段恪的眉尖不自觉地簌簌发抖。
“不好,岳大将军由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我怕是有人用药让他说不出来,小岳的腿好像也废了,不过还能说话,他要我们赶紧回汤阴救岳府上下,保得住一个是一个。”
段恪走近,用手捧起若殷的面孔,温柔地问道:“小若,你为什么没有哭,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他们已经走了。”
若殷用指尖去摸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真的,干干的,一丝水分都没有,她没有哭,她没有哭。
“我答应了小岳,他说小若不要哭,我想看着你笑着离开。”若殷的嘴角缓缓上弯,那样的笑容明艳而绝望,灼灼其华,象是开到尽处的繁花,转眼间就要凋谢了。
段恪显然是相信了她的话:“是,这象小岳平日喜欢说的,他自小倔强,练功时,锤子将小臂敲折了,大夫过来给他接骨的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小若,人,我们眼见着救不出来了,小岳的意思应该就是大将军的意思,我们晚上就走,离开这里回汤阴,实在不行,我让义父将岳府上下全部入军,茫茫数十万人,哪里还寻得见。”
“我们要保全小岳的骨血,玉珠不会武功,我们要特别照顾她。”若殷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子弦姐姐送我回来时,提到这几天临安城可能会不太平,我猜秦桧怕是想动手了,子弦一出手都是几千两的银票,十分阔绰,不知道金人到底给了他们多少的好处,他们才会对大宋第一忠臣下此黑手。”
“那一年,我们在管道见到前朝状元郎回朝,当时,当时。”段恪重复说了两次,双眼茫茫然地看着窗外,当时如果能猜想到今日的结局,怕是岳将军依然会被那十二道金牌召回,在岳将军心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岳老夫人刻在他背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是一种无懈可击的勇,同样也是一副重不堪负的枷锁。
两人将行礼稍作整理,换一身衣衫,又将马匹换过新的,同小二把住宿的银钱都付清,小二殷勤地他们送到门口招呼着:“两位客官下次来临安城,还记得住在小店。”
若殷与段恪相视一望,临安城,象一场永远不会忘记的噩梦,但愿此生都不会在踏入此地,见到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