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恩人
两个人头挨着头,被褥才用皂角洗干净,晒得暖暖的,月色甚美,淡淡的清光,从窗外渗透进来,像是隔了一层纱,刚好能看到彼此的面孔,若殷侧过身,枕在段恪臂膀上,头发铺散开来,盖满枕头,“有心事?”段恪拨一拨她前额的碎发问道。
“我在想杜三怎么会掉进山沟里的。”
“你没听李大说,他好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的物件,脚下不留神就摔下去,想想倒是不该,这山这路,怕一年至少也要走个百多回的,恐怕要等到杜三醒过来后才能问清楚。”
挂绳下去救人时,下面光线不好,若殷大致用手摸了一下,杜三的手,捏得紧紧的,里面好像藏着什么,那时候只管救人,也就没有多计较,这会儿静下来,想想大概就是掌心握住的东西让杜三掉了下去:“明天,我给杜家送点吃的过去,那个杜三怕是这几个月都只能躺在床榻上修养,一家多口不过是等他一人采药集柴糊口,他们家孩子多,吃得也多,怎么说都要想办法撑到杜三伤养好了。”
“你想得一向周到,就这么样,我们不过是两个人,后院堆的存粮,肉干,你看着都送些过去。”段恪凝视着若殷的眼睛,半开半闭着,眼睛里闪著的微微的光,微颤的睫毛长得打卷,凑过唇去,亲在她的眉眼间,若殷嘤咛一声,没有躲开,露在被沿外的半边耳朵透红透红的,“下山时,你说要替疾风安排一门亲事,等它生个小疾风出来,那小若,你何时也给我生个小小若出来。”
这一次,若殷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嘟嘟囔囔道:“为什么偏要生女儿。”
“因为女儿长得象你,一定也很美。”象你一样的眼,象你一样的唇,还有象你一样乌鸦鸦的发,段恪默默在心里说,温柔的手掌在若殷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小若,睡吧,今天一天也够辛苦的。”
“可我喜欢孩子长得象你,看他一点一点长大。”若殷露出脸来,两颊依旧绯绯,“我从小没有娘亲,你也是双亲早亡,如果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加倍加倍地疼他。”眼睛缓缓闭起来,静了片刻,在段恪以为她已经入睡时,模糊地低语道,“小岳家的孩子已经会说话了吧。”
数一数离开汤阴的日子,心惊地发现,原来时间过得那样快,岁月如梭,眨眼间两个年头过去,段恪苦笑着问:“小若,如果你知晓小岳当时怎么发疯般找寻你,你会不会再回去?”
回答他的是若殷平稳的呼吸声,嘴角正向上弯起,仿佛下一刻就会轻轻一抿地笑起来似的。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一大清早,若殷起身去后院整理出半口袋的米粮,两挂肉干,一条咸鱼,从自己的菜畦中挖出新鲜蔬菜,又在笼屉中包了四个热腾腾的馒头,让疾风驮着,送到村口杜家门前。
家中最小的孩子正饿着肚子苦着脸坐在门槛,见她停脚,扬起小脸看着她问:“你是谁?”
“你娘亲可在?”若殷弯下身子问,
孩子点点头:“爹爹昨晚叫了一夜的疼,娘亲正在屋里哭鼻子呢。”
“那你带我进去好不好?”会叫疼倒是好事情,只怕是无知无痛的,以后骨头长不好,人就废了,若殷将干净的白布包打开,分一个馒头给他。
孩子倒也不怕生,接过馒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住在村尾的美人姐姐。”
若殷笑起来:“我不太出门,你倒认得出来。”
“那是当然,大人都说姐姐是全村最美的人儿,那天,爹爹也说了,娘亲还拿扫把抽他来着。”孩子一大口咬在馒头上,眼睛骨溜溜地望着疾风,“这匹神气的大马也是你的吗?”
“对,它时常村口村尾地跑,认得它的人才多。”
孩子张张口,里面塞得满满的是馒头,说话不太利落,“小牙,小牙你在和谁说话,外头风大,回屋来。“杜三婶大概是哭哑了嗓子,声音听着闷闷的。
“娘,娘,有个姐姐来找你。”小牙拉一拉若殷的衣摆,“姐姐,你进来吧。”
“我把东西卸下来就进去。”若殷将馒头都交在他手里,“这个你拿进去分分吃。”
小牙抱得死紧死紧的:“都是给我们的。”
若殷将两个竹篮和米袋子取下,拍拍疾风道:“你先自个儿回去,不用等我。”
疾风乐得自在,尾巴一扫,身形已经跑远。
杜三婶听闻声响跑出来看端倪,见是若殷提着挎着,一时怔在那里,若殷笑一笑道:“三嫂,都是自家的东西,不多,能够你们一家混上十来天的。”
那边扑通一声,杜三婶已经双膝落地,小牙尚未反应过来,也被他娘扯住,一个劲地给若殷磕头,小脑袋捶地,咚咚地响。
若殷骇笑道:“三嫂,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家里多的米粮,怎肯受此大礼。”
“我昨儿个已经听村长说了,杜三全靠村尾那户外来的小两口子才险险救回一条命来,可是杜三才送回来时,一身是血,醒过来就一直喊疼,想登门道谢都不得空,这会儿怎么能不多磕头。“杜三婶将一家的孩子全部叫了出来,齐刷刷一排都捣蒜似的磕头,孩子嘴里都含着馒头,来不及咽下,也不敢问娘亲怎么回事。
若殷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赶紧一个一个去抱起来,小牙磕得最多,额头都红了,若殷替他轻揉几下问:“疼不疼。“小牙摇摇头,她又问,“大夫可曾来看过?”
“村长给请了隔壁村的大夫来瞧过,伤药也配上了,只说要修养几个月,我正愁家中生计,谁料一大早开门,恩人却又亲自跑来送米送肉。”
眼见着,杜三婶自己又要跪下,若殷快她一步,将她拖住:“三嫂不必客气,虽然我们夫妇两个是外头搬过来的,不过在长乐村住了两年,大家都是相处和睦的邻居,我们家中不过两人,米粮多出来也是堆放在那里,皆是举手之劳,若是再行大礼,可要折杀我了。”对那几个孩子招招手,“你们把这些帮忙搬进去,以后要吃馒头要喝粥,娘亲来不及做,就上我家来,认得我住哪里不?”
一群孩子齐刷刷地开口道:“村尾那家。”然后嬉笑着忽地散开。
杜三嫂紧紧拉着她的手,鼻头哭得通红,抽抽搭搭的接不上话,若殷又轻声安慰几句,将二两银子取出,放进三嫂手中,三嫂怎么都不肯收下,只说东西能收,钱万万不能再收,若殷问她,杜三的伤药是不是要换,况且还有内伤要吃点补药调理,家中可有余钱供给,眼见着,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可有想过如何过冬,三嫂被她说的愣在那里,若殷轻轻一笑,起身告辞。
小牙一直将她送到门口,怯怯地问:“姐姐,我们真可以去你家吃饱肚子吗?”
若殷摸摸他的头发:“随时都可以来,我给你们留饭。”
孩子得了许诺,欢喜地对她行了一个礼,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