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与赵晓华合作撰写。
中国古代将官员退休称为“致仕”,又称“休致”、“致事”。《礼记·曲礼》云:“大夫七十而致仕。”历代一般以70为致仕基本年龄。清人梁章钜曾言:“古人以四十为‘强仕’之始,以五十为‘服官政’之年,以七十为‘致仕’之期。”(《退庵随笔·官常一》)人到70岁,往往精力不济,即应告老退休。清代的致仕制度实行较有弹性,高级官员年过70者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常常可以继续留任,对于的确精力不支、告老还乡者也给予丰厚的退休待遇。
清朝法律对致仕年龄的规定相对灵活,一面规定“年老有疾、恋职不去而被议者,则勒令休致”,另一面又有规定:“年逾七十之教职内有精力尚健、堪以留任者,亦止准展限五年,概行令其休致。”(《钦定六部处分则例》,卷4)在清代退休制度的实际实行中,官员的致仕年龄并非十分绝对,一成不变。乾隆帝曾经讲过这样的话:“人之可用与否,未可专以年齿论。譬如年逾七十而强健者,亦不可铨选乎?未至七十而病惫龙钟者,亦可姑容乎?惟当看其人之可用与否为去取,不当以七十为限。”(《清高宗实录》,卷235)清代官品不同,致仕年龄也不一样。三品以上官员致仕,由本衙门奏报皇帝批准,四品以下由各衙门报给吏部,吏部每半个月汇总报给皇帝。一般来说,三品以上高级官员退休年龄弹性较大,三品以下官员则比较严格地执行70致仕的原则。官员年届70,清代官德丛谈
第一章清朝的“白发卿相”现象应当主动告休,亦称“乞休”、“乞骸骨”。对于高级官员告休,清代帝王常常加以慰留,以此作为笼络和体恤臣子的重要方式,如同道光皇帝所言:“年至则奉身以退耳,谁复出力为国家图庶务者。我朝待大臣恩礼笃至,而不忍轻令解职,大臣苟非隆老有疾,不轻陈请。”(《清宣宗实录》,卷301)因此,许多德高望重、功勋卓著或确为国家所需者提出致仕请求,经常被皇帝加以挽留,以示优崇。雍正二年(1724),大学士王顼龄以年老请致仕,雍正予以挽留,称其“学识优裕,品行端雅,增重岩廊,年虽耄耋,体素康宁,今力辞禄位,朕弗忍焉”,“盖一日之留,胜千里之暌也”(《清世宗实录》,卷21)。再如道光十七年(1837),年已八十的大学士长龄因病奏请开缺,上谕令其“安心调理,不必限以假期”,后长龄因病势难以速痊,再请开缺,道光帝以其“精力素健,若遽准致仕,朕心实有所不忍”,因此仍未准长龄开缺(《清宣宗实录》,卷301)。有些在馆阁修书修史的学养高深的官员,其学问阅历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加丰富,更能为国家发挥作用,此类官员也毋庸受年龄限制而致仕。徐元梦于康熙朝任工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乾隆帝即位后,徐元梦逾八旬,屡次以衰老请辞,乾隆帝则称:“徐元梦年虽逾八十,未甚衰惫,可量力供职”,仍命其在内廷行走,领诸馆事,结果以87岁老死于馆阁(《清史稿·徐元梦传》)。翻阅史料可见,许多官员年满70仍照常升转,像徐元梦一样卒于任者大有人在。嘉庆十年(1805),82岁的纪昀以礼部尚书升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同年故去。光绪朝重臣李鸿藻,年过70仍先后任刑部、礼部、吏部尚书,78岁时卒于任上。还有臣子年过70,已经退休,朝廷又复令其出仕者。光绪二十三年(1897),77岁的晚清著名律学家薛允升因案从刑部尚书被贬为宗人府府丞,次年以病退休,二十六年(1900),薛允升复被起用,次年随慈禧从西安返回北京路上病死,时年81岁。
清代满汉大臣致仕之后,一般来说待遇十分丰厚。根据《光绪会典》卷14记载:“满汉大臣年老乞休者,朝廷待以殊礼,或升职加衔,或仍给原俸,或命驰驿还乡。其尤宠异者,或赐袍服文绮,或赐御制,或官其子孙,或遣人存问,或令地方利弊仍许具疏陈奏,皆出自特恩。”从物质待遇来看,顺治六年(1649)曾规定:凡官员致仕者,“督、抚、布、按、总兵各给园地三十六亩,道员、副将、参将各给园地二十四亩,府、州、县、游、守等官各给园地十八亩”(《清朝文献通考》,田赋五)。以后主要改成食俸制度。食俸分成食全俸、食半俸及不食俸三种情况。乾隆元年(1736),定满汉大学士及曾为部院尚书致仕者,俱照其品级给与全俸,在京从户部支领,在外从该省藩司支领,“永着为例”。乾隆三年(1738),又定原品休致文武大臣食俸例。除大学士尚书内原品休致大臣给食全俸外,为了鼓励主动申请退休,对自行奏请后经批准令原品休致者,也给食全俸。经京察自行奏请及准令原品休致者,由相关部门查明,可给食半俸。若是部议致仕人员,则不能给食俸禄。一些有功之臣致仕,朝廷还常有额外赏赐。雍正六年(1728),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田从典告休,即被加太子太师,赐帑银五千两,允其升一等侍卫致仕。在政治待遇方面,退职之后存品加衔者不在少数。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刑部左侍郎宋文运以病乞休,命加太子少保致仕。雍正四年(1726),礼部左侍郎郝林以老疾乞休,也命加尚书衔致仕。另外,退休还可荫子补官。清代规定:“原品解任食俸者准荫。”(《钦定吏部验封司则例》,卷3)康熙四年(1665),都统刘之源乞休,不仅以原衔加太子太保致仕,其子副都统刘光还代为都统。此外,对于高级官员,还会礼送还乡,定期慰问。雍正十一年(1733),年逾八旬的大学士陈元龙告老还乡,起程之日,皇帝赏给酒膳果品,并命六部满汉堂官饯送,沿途官弁迎送尽礼。有些备受皇帝信任和宠爱的高级官员,退休时可以同时获得以上这些礼遇,可谓极尽恩荣,风光一时。乾隆二十三年(1758),大学士陈世倌告休时,不仅加太子太傅,乾隆还赋诗一章,“以宠其行”,又颁赏筵宴,令部院堂官前往饯行,赐帑金五千两作为路费,驰驿回籍,仍按原品在家食俸,起程时由在京官员祖送,归途所过地方,地方官在20里以内者送迎,返归故里之后,巡抚两司还要时加存问,上谕还宽慰其称:“俟家居一二年,自行酌量,精力尚健,仍可来京供职。”(《清高宗实录》,卷557)虽然清代对于退休大臣予以相应的礼遇,但是由于退休年龄执行不够严格,加上在职与退休毕竟待遇悬殊,因此,与历代社会一样,到龄不主动告休、恋职不去者在清代依然是官场一种普遍现象。道光初年,大学士伯麟年逾七旬,因患腿疾,步履艰难,见了皇帝不能下跪,即使这样还不想告休,而是请求放其外任。此举令道光帝大怒,他指责伯麟“胆大荒谬,莫此为甚”,如果感觉精力就衰,即应引疾求退,伯麟“只知总督之养尊处优,而不知任大责重”,此种恋栈之心绝不能再作姑容,伯麟因此被以原品休致(《清宣宗实录》,卷37)。为了防止贪恋禄位、恋职不退的现象,有清历代也从制度上做了些努力。根据清代京察制度中的“六法”处分原则,若被定为“年老、有疾者”要勒令休致。另外,结合定期考课,相关官员要由皇帝或吏部等主管部门验看,决定退休与否。乾隆二十二年(1757),定部、院属官55岁以上,堂官详加甄别。三十三年,改定京察二、三等留任各官,65岁以上引见。嘉庆三年(1798),命京察二、三等官引见,以年逾70为限。乾隆四十八年,皇帝召见并不常见的三品官、詹事兴桂,发现其年力已衰,因此降旨将其原品休致。此后,为防衰庸者恋栈不退,定除四品以下京堂特派王大臣验看外,三品京堂也由吏部一体带领引见。虽然律例规定纂严,但是在具体的考课中,“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部员冗滥及老龄化,从康、雍时已然形成。雍正时期,汪景祺、查嗣庭等指称部员壅滞,甚至有“十年不调、白首为郎”者(《清史稿·选举志六》)。为了赖在官位上不退休,隐瞒年龄岁数,竟成官场风气,有人曾感慨:“三十年来,士大夫履历,例减年华,甚至减至十余年,即同人宴会,亦无以真年告人者。”(王士桢:《池北偶谈》,卷2,《官常》)恋栈不休者太多,极易导致人才选拔受阻,加速吏治日趋腐败。乾隆帝再三强调,白发卿相与恋职不去者是有根本差别的:“我朝待大臣恩礼笃至,而不忍轻令解职,大臣苟非隆老有疾,不轻陈请,恐不知者反议其贪位恋职,而谓国家不能优老,全其令名,是不可以不辨。”在他看来,士大夫当为国事尽心竭力,不能因有致仕之期而对公务漠视偷安。致仕是不得已才为之,决非“仕人之盛节。为人臣者,断不可存此心”,“年至则奉身以退耳,谁复出力为国家图庶务者,此所系于国体官方人心世道者甚大”(《清高宗实录》,卷307)。但是,对老臣的过度优崇往往致使官僚队伍老龄化,年富力强的人才缺乏脱颖而出的政治土壤。与乾隆对致仕年龄颇为不屑的态度相比,嘉庆帝则指出,作为臣子应当知道“自权进退”:“古人七十致仕,虽平素才猷卓越者,精力就衰即不肯贻诮素餐,况才具本中平,年齿既迈,仍居高位,其职守所在,悉属旷瘝,而贤路转因而阻塞。”(《清仁宗实录》,卷274)然而,退休年龄执行不严格,到龄不退、甚至不退反升者比比皆是,很容易引起官员之间的观望攀比心理,能够从大局出发、主动进退者实属寥寥。总体来看,清代致仕制度能够强化国家的行政职能,鼓励和督促臣僚克尽职守,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和改善君臣之间的关系,但是,久仕不退与恋职不去的双重历史现象说明,君权的过度干预,削弱了制度本身应该发挥的作用,这既不利于吏治的清明和整肃,也不利于文官队伍的新陈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