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汤：商汤。禹：夏禹。严：严肃恭谨。合：匹配（名词），指志同道合者。
［10］挚：伊尹的名。伊尹为汤时贤相，商代初年有建树的政治家，《尚书》中收有其文多篇。咎（gāo）繇（yáo）：即皋陶（yáo），舜、禹之臣，掌刑狱。调：谐调。
［11］苟：假如。中情：内心，内在的情操。
［12］行媒：也叫“媒理”、“行理”，为人作中介、通关说的人。
［13］说（yuè）：傅说，商王武丁时的贤相。操：持。筑：打土墙用来捣土的工具。傅岩：地名，在今山西平陆县。
［14］武丁：殷高宗名，商代著名贤君。他从在傅岩做工的刑徒中发现傅说甚有才能，任用为相。
［15］吕望：姜子牙。传说子牙曾为其妇所逐，卖肉于朝歌，肉卖不出而发臭。鼓刀：拍刀作响，指屠宰牲畜时的动作。
［16］遭：遇。周文：周文王，名昌。举：拔擢任用。
［17］宁戚：齐桓公的贤臣。传说他曾为商旅拉车，在城门外喂牛时，值齐桓公出郊迎客，宁戚击牛角而歌，桓公闻之，知是贤才，拜为上卿，后任为国相。
［18］齐桓：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 该辅：指置于辅佐大臣之列。该，备。辅，辅佐。
［19］及：趁着。晏：晚。
［20］时亦犹其未央：时机尚未过去。时，时机。未央，未尽。
［21］鹈（tí） （jué）：子规，杜鹃。春夏之间鸣，时百花开始凋谢。
何琼佩之偃蹇兮［1］，众然而蔽之［2］。惟此党人之不谅兮［3］，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异兮［4］，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5］。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6］？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7］。委厥美以从俗兮［8］，苟得列乎众芳［9］。椒专佞以慢慆兮［10］，又欲充夫佩帏［11］。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12］！固时俗之从流兮［13］，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14］。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15］。和调度以自娱兮［16］，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17］，周流观乎上下。
［1］琼佩：即上文所说“折琼枝以继佩”的“琼佩”，比喻美德。偃蹇：委曲好看的样子。
［2］（ài）然：遮蔽的样子。
［3］谅：诚信。
［4］此句言朝政混乱，失去法度。缤纷：纷乱。
［5］“兰芷”二句：上句是言一些人蜕化，下句是言一些人变质。
［6］直：径，干脆。萧：荻蒿，牛尾蒿。艾：艾蒿。
［7］羌：竟，表示“想不到”的意思。实：指实际德能。容：外表。长：这里指“美”的意思。
［8］委：丢弃。
［9］苟：苟且，勉强。
［10］专：专断。佞：谄上。慢慆（tāo）：傲慢。
［11］（shā）：一种亚落叶乔木，又名食茱萸、子，其味辛辣蜇口。
［12］此二句说：他们一心钻营向上爬，又怎能以芳洁为志而自励奋发呢？干进、务入：钻营求进。祗（zhī）：振。《读书杂志馀编》引王引之说：“祗之言振也。言干进务入之人，委蛇从俗，必不能自振其芬芳。”
［13］从流：犹言随波逐流。原作“流从”，洪兴祖、朱熹皆引一本作“从流”。闻一多《校注》云：“当从一本作’从流‘。’从流‘，古之恒语。”王逸注：“随从上化，若水之流。”是王逸本作“从流”。《文选》亦作“从流”。今据改。
［14］委：弃置。历兹：逢此（忧患）。
［15］沬（mèi）：通“昧”，暗淡。
［16］和：调节使和谐。调（diào）：这里指佩带的玉器所发出的声响。度：指有节奏的步伐。
［17］壮：壮盛。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1］。折琼枝以为羞兮［2］，精琼爢以为［3］。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4］。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邅吾道夫昆仑兮［5］，路修远以周流［6］。扬云霓之晻蔼兮［7］，鸣玉鸾之啾啾［8］。朝发轫于天津兮［9］，夕余至乎西极［10］。凤皇翼其承旂兮［11］，高翱翔之翼翼［12］。忽吾行此流沙兮［13］，遵赤水而容与［14］。麾蛟龙使梁津兮［15］，诏西皇使涉予［16］。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17］。路不周以左转兮［18］，指西海以为期［19］。屯余车其千乘兮［20］，齐玉轪而并驰［21］。驾八龙之婉婉兮［22］，载云旗之委蛇［23］。抑志而弭节兮［24］，神高驰之邈邈［25］。奏《九歌》而舞《韶》兮［26］，聊假日以媮乐［27］。陟升皇之赫戏兮［28］，忽临睨夫旧乡［29］。仆夫悲余马怀兮［30］，蜷局顾而不行［31］。
［1］历：选择。
［2］羞：美味的食物。
［3］这句意谓捣美玉为细末作粮。精：作动词，捣米使细。琼爢（mí）：玉的细末。（zhāng）：粮。
［4］这句说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杂：错杂。瑶：美玉。象：象牙。
［5］此句是说转道向昆仑。邅（zhān）：转。昆仑：神话中山名。
［6］周流：环绕曲折。
［7］扬：举。扬云霓：指以云霓为旌旗。晻（yǎn）蔼（ǎi）：荫蔽的样子。
［8］玉鸾：玉的铃铛。此指挂在龙马脖颈和瑶车衡上的铃铛。鸾，通“銮”。啾啾（jiū）：象声词，指铃声。
［9］天津：天河的渡口。
［10］西极：西部的边缘。
［11］翼：用为动词，展翅。承：承接，相连接。旂（qí）：上面画有双龙并在杆头悬铃的旗。
［12］翼翼：整齐的样子。
［13］流沙：神话中地名，在西北沙漠中，由西北瀚海流沙传说而来。
［14］遵：循着。赤水：神话中水名，源于昆仑山东南，流向昆仑东北。容与：从容缓行的样子。
［15］麾：通“挥”，用手指挥。蛟龙：即蛟，传说中生活于水中的蛇状动物。“梁津”指在渡口上架桥。梁，桥，此处用为动词。津，渡口。
［16］诏：命令。西皇：主西方之神，指帝少皞。涉予：渡过我。
［17］腾：传告。径待：抄小路到前面去等待。
［18］路不周：取路不周。不周，神话中在昆仑西北的山名，其山当中有一缺口。
［19］西海：神话中西北地带的湖名。期：约定，此处指约定的地点。
［20］屯：聚集。
［21］玉轪（dài）：以玉为饰之车轮。轪（dài），车毂端的冒盖。古代楚地也称车轮为轪。《方言》卷九：“轮，韩楚之间谓之轪。”
［22］八龙：八匹龙马。婉婉：《楚辞释文》作“蜿蜿”，迤逦而行的样子。
［23］云旗：以云霓为旗。委蛇（yí）：飘动的样子。
［24］抑志：与上文“屈心而抑志”意近，指控制自己的感情，定下心来。与下文“弭节”承接。
［25］神：心神。邈邈：高远的样子。
［26］九歌：传说是夏启由天上窃来的乐歌。韶：舜乐。
［27］聊：姑且。假日：趁着眼下的时光。假，本义为借。媮（yú）：“愉”本字。
［28］陟升：升起。皇：皇考。赫戏：亦作赫曦，光明灿烂的样子。
［29］忽：忽然。临睨（nì）：从上向下斜视。旧乡：指楚国的故都鄢郢（今湖北宜城县南）。
［30］怀：思念，此处指依恋。
［31］蜷（quán）局：屈曲，这里形容马回转身子。顾：回头看。
乱曰［1］：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2］，又何怀乎故都［3］？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据白化文等点校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
［1］乱：乐歌之卒章，即尾声。王逸《章句》：“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要也。”
［2］国无人：国家无贤人，指朝中没有贤臣。
［3］故都：楚国当时的都城郢都（纪南），在今湖北江陵县。
评
《离骚》是一首充满激情的政治抒情诗，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杰作。诗中的一些片断情节反映着当时的历史事实（如“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伤灵修之数化”即指怀王在政治外交上和对屈原态度的几次反复），但表现上完全采用了浪漫主义的方法：不仅运用了神话、传说材料，也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以花草禽鸟寄托情意，“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沉怨”（刘师培《论文杂记》）。而诗人采用的比喻象征中对喻体的调遣，又基于传统文化的底蕴，因而总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
由于诗人无比的忧愤和难以压抑的激情，全诗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荡荡，不见端绪。但是，细心玩味，无论诗情意境的设想，还是外部结构，都体现了诗人不凡的艺术匠心。
从构思上说，诗中写了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由天界、神灵、往古人物以及人格化了的日、月、风、雷、鸾凤、鸟雀所组成的超现实世界。这超现实的虚幻世界是对现实世界表现上的一个补充。在人间见不到君王，到了天界也同样见不到天帝；在人间是“众皆竞进以贪婪”，找不到同道之人，到天上求女也同样一事无成。这同《聊斋志异》中《席方平》篇写阴间的作用有些相似。只是《席方平》中主人公是经过由人到鬼的变化才到另一个世界，而《离骚》中作者则是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这种构思更适宜于表现抒情诗瞬息变化的激情。诗人设想的天界是在高空和传说中的神山昆仑之上，这是与从原始社会开始形成的一般意识和原型神话相一致的，所以显得十分自然，比起后世文学作品中通过死、梦、成仙到另一个世界的处理办法更具有神话的色彩，而没有宗教迷信的味道。诗人所展现的背景是广阔的、雄伟的、瑰丽的。其意境之美、之壮、之悲，是前无古人的。诗人用龙马的形象，作为由人间到天界、由天界到人间的工具，《尚书中候》佚文中说，帝尧继位，“龙马衔甲”。我国古代传说中的动物龙的原型之一即是神化的骏马。《周礼》中说“马八尺以上为龙”，《吕氏春秋》说“马之美者，青龙之匹，遗风之乘”。在人间为马，一升天即为龙。本来只是地面与高空之分，而由于神骏变化所起的暗示作用，使高空变成了天界。诗人借助自己由人间到天上，又由天上到人间的情节变化，形成了这首长诗内部结构上的大开大阖。诗中所写的片断情节只是作为感情的载体，用以外化思想的斗争与情绪变化。然而这些情节却十分有效地避免了长篇抒情诗易流于空泛的弊病。
从外部结构言之，全诗分为三大部分和一个礼辞。第一部分从开头至“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自叙生平，并回顾了诗人在为现实崇高的政治理想不断自我完善、不断同环境斗争的心灵历程，以及惨遭失败后的情绪变化。这是他的思想处于最激烈的动荡之时的真实流露。从“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至“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为第二部分。其中写女媭对他的指责，说明连亲人也不理解他，他的孤独是无与伦比的。由此引发向重华陈辞的情节。这是由现实社会向幻想世界的一个过渡（重华为已死一千余年的古圣贤，故向他陈辞便显得“虚”，但诗人又设想是在其葬处苍梧之地，故又有些“实”），然后是巡行天上。入天宫而不能，便上下求女，表现了诗人在政治上的努力挣扎与不断追求的顽强精神。从“索藑茅以筳兮，命灵氛为余占之”至“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为第三部分，通过诗人在去留问题上的思想斗争，表现了他对祖国的深厚感情，读之令人悲怆！末尾一小节为礼辞，“既莫足以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虽文字不多，但表明诗人的爱国之情是与他的美政理想联系在一起的。这是全诗到高潮之后的画龙点睛之笔，用以收束全诗、深化主题，使诗中表现的如长江大河的奔涌情感，显示出更为明确的流向。诗的第一部分用接近于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现了诗人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心路历程，而后两部分则以色彩缤纷、波谲云诡的描写把读者带入一个幻想的境界，常常展现出无比广阔、无比神奇的场面。如果只有第一部分，虽然不能不说是一首饱含血泪的杰作，但还不能成为像目前这样的浪漫主义的不朽之作；而如只有后两部分而没有第一部分，那么诗的政治思想的底蕴就会薄一些，其主题之表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既含蓄，又明确；既朦胧，又深刻。
《离骚》为我们塑造了一个高大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他不仅有着突出的外部形象特征，“长颔亦何伤”“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更具有鲜明的思想性格：主张法治，主张美政，追求真理，坚强不屈，是一位进步的政治改革家。这个形象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两千多年来给了无数仁人志士以品格与行为的示范，也赋予了他们力量。刘安《离骚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其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信哉斯言！
《离骚》的语言是相当美的。首先，篇中大量运用了比喻象征的手法。如以采摘香草喻加强自身修养，佩戴香草喻保持修节等。但诗人的表现手段却比一般的比喻高明得多。如“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第四句中的“芳”自然由“芰荷”、“ 芙蓉”而来，是照应前两句的，但它又是用来形容“情”的。所以虽然没有“似”、“如”、“若”之类的字眼，也未加说明，却喻意自明。其次，运用了不少香花、香草的名称来象征性地表现政治、思想意识方面比较抽象的概念，不仅使作品含蓄，长于韵味，而且从直觉上增加了作品的色彩美。再次，全诗以四句为一节，每节中又由两个用“兮”字连接的若连若断的上下句组成，加上固定的偶句韵，使全诗一直在回环往复的旋律中进行，具有很强的节奏感。 最后，运用了对偶的修辞手法，如“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等，将“兮”字去掉，对偶之工与唐宋律诗对仗无异。
《离骚》不仅是中国文学的奇珍，也是世界文学的瑰宝。
（赵逵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