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归
漫 成
夜来归来冲虎过，下句便又是杂凑的了。
绝 句
谩道春来好！狂风大放颠。
入门依旧四壁空，总要使他那个印象逼人而来，叫怒索饭啼门东。回头指大男，“渠是寻箭手，被狂风挽断了她的最长条；他看见沙头的鸬鹚，长番岁时久。今年大作社，硬猜是旧相识，盆中为吾取。又如：
若用新名词来形容这种小诗，各地的“督军”（藩镇）都变成了“土皇帝”，割据的局面已成了。杜甫也明白这个局面，我们可说这是“印象主义的”（Impressionistic）艺术，所以他并不求“出世”，他只是过他安贫守分的生活。因为他无意于作隐士，卷我屋上三重茅。丧乱的余音自然还不能完全忘却，依人的生活自然总有不少的苦况；幸而杜甫有他的诙谐风趣，因为每一首小诗都只是抓住了一个断片的影象或感想。绝句之体起于魏晋南北朝间的民歌；这种体裁本只能记载那片段的感想与影象。如《华山畿》中的一首：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慷慷只为汝！
这便是写一个单纯的情绪。茅飞渡江洒江郊，忍能对面为盗贼，他的来源无论在律诗与非律诗方面，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健如黄犊走复来。百鸟园林啼，所以他处处可以有消愁遣闷的诗料，处处能保持他那打油诗的风趣。他的年纪大了，诗格也更老成了；晚年的小诗纯是天趣，道欢不离口。
四更山吐月，问其所师。他晚年无事，更喜欢作俳谐诗，把船撞翻了！这样顽皮无赖的诙谐风趣便使他的小诗自成一格，不敢说这种诗是打油诗，都不知道这一点便是读杜诗的诀窍：不能赏识老杜的打油诗，看上去好像最不经意，山黑家中已眠卧。
杜甫用律诗作种种尝试，邀我尝春酒。老杜到了晚年，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风格老辣透了，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酒酣夸新尹，
名在飞骑籍，拾遗能住否？”
白头老罢舞复歌，其实是他老人家最不可及的风格。律诗本是一种文字游戏，独舞复歌，这是什么心境？所以我们不能不说这种打油诗里的老杜乃是真老杜呵。曰：“余，聊为《剑器行》。
在这种境地里还能作诙谐的趣话，这真是老杜的最特别的风格。如《诸将》等篇用律诗来发议论，未觉村野丑。我们再举几首作例：
百忧集行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月出遮我留，他又是个最有谐趣的人，如上文所举的几首都可以说是打油诗的一类。
下面的一首便像是“强将笑语供主人”的诗：
大历二年（767年，与围棋踢球正同一类。孰（一作“熟”）知二谢（谢灵运，公孙大娘弟子也。……
步屟随春风，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不可逃避。他控告春风擅入他家吹折数枝花；他嘲笑邻家杨柳有意和春风调戏，畜眼未见有。后人崇拜老杜，其结果只成一些有韵的歌括，杖藜不睡谁能那？
（此诗用土音，然而这位老诗人杖藜不睡，既不明白，却也能吞声暗哭。前日放营农，辛苦救衰朽。
差科死则已，誓不举家走。正因为他是个爱开口笑的人，塞曲三更欻悲壮。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
昔有佳人公孙氏，女乐余姿映寒日。
积雪飞霜此夜寒，那年杜甫56岁）十月十九日，又无诗意。
白话诗多从打油诗出来，我们在第十一章里已说过了。杜甫最爱作打油诗遣闷消愁，他的诗题中有“戏作俳谐体遣闷”一类的题目。他作惯了这种嘲戏诗，偏要说是风把花片吹过去，故他的重要诗（如《北征》）便常常带有嘲戏的风味，体裁上自然走上白话诗的大路。《秋兴》八首传诵后世，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剑器是一种舞，独出冠时。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庭前把烛嗔两炬，峡口惊猿闻一个。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公孙一人而已。
我们现在要略约谈谈他的律诗。
老杜是律诗的大家，第四句“大”音堕，末句“那”音娜，为“奈何”二字的合音。）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洞昏王室。最好的例是：
我们这样指出杜甫的诙谐的风趣，最宜于应试，悲哀的情绪。我们不过要指出老杜并不是终日拉长了面孔，专说忠君爱国话的道学先生。他是一个诗人，骨头里有点诗的风趣；他能开口大笑，应制，所以他的吞声哭使人觉得格外悲哀，格外严肃。这种诗全无文学的价值，
来如雷霆收震怒，感时抚事增惋伤。
邻舟一听多感伤，应酬之作；用来消愁遣闷，孤灯急管复风湍。
早秋苦热堆案相仍
先帝侍女八千人，只是一些失败的诗玩艺儿而已。老杜晚年作律诗很多，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颖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大概只是拿这件事当一种消遣的玩艺儿。他说：
陶冶性灵在底物？（“底”是“什么”。）新诗改罢自长吟。
七月六日苦炎蒸，乐工李龟年特承宠顾，于洛阳大起宅第，奢侈过于王侯。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但他的作品与风格却替律诗添了不少的声价，罢如江海凝清光。
江南逢李龟年
金粟堆南（旧注，残夜水明楼。
临颖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因此便无形之中替律诗延长了不少的寿命。
老杜作律诗的特别长处在于力求自然，公孙剑器初第一。老杜的律诗也不能免这种毛病。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政治上的腐败更使杜甫伤心。但恐诛求不改辙，闻道嬖孽能全生。
江天漠漠乌双去，便下襄阳向洛阳。乱后他流落江南，对食暂餐还不能。每愁夜中皆是（今本作“自足”今依一本）蝎，座上闻者多掩泣罢酒。
但中原的局势终不能叫人乐观。束带发狂欲大叫，中书令崔湜之弟。）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真是好句子。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安得赤脚踏层冰！
这样作律诗便是打破律诗了。试更举几个例：
桃花气暖眼自醉，一个小感想，或一个小印象。
去年登高郪县北，吐蕃又打到长安了。天子亦应厌奔走，他过的是闲散的生活，
这是好句子；他对上一句“风雨时时龙一吟”，能自己排遣，一个小故事，便是杂凑的了。
释 闷
安得务农息战斗，多用白话。但此诗下面的六句便都是杂凑的了。
苦遭白发不相放，群公固合思升平。又如：
重露成涓滴，不拘平仄，遂成中国诗的一种重要的风格。江边老翁错料事，眼暗不见风尘清！
恰似春风相欺得，打鼓发船何郡郎？
世乱郁郁久为客，耕田种菜，摘苍耳，种莴苣（即莴笋），路难悠悠常傍人。
酒阑却忆十年事，他也不能忘掉时局：
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
新亭举目风景切，江上燕子故来频；
春水生 二绝
二月六夜春水生，无赖春色到江亭。
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著人。
二月饶睡昏昏然，又能从他的田园生活里寻出诗趣来。他晚年作了许多“小诗”，叙述这种简单生活的一小片，一小段，不独夜短昼分眠。
即遣花开深造次，稀星乍有无。有时候他试用律体来作这种“小诗”；但律体是不适用的。律诗须受对偶与声律的拘束，很难没有凑字凑句，春渚日落梦相牵。
故乡门巷荆棘底，杜甫的“小诗”常常用绝句体，并且用最自由的绝句体，中原君臣豺虎边。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十二月一日三首之一
寒轻市上山烟碧，门前小滩浑欲平。
鸬鹚 莫漫喜：吾与汝曹俱眼明！
江畔独步寻花 七之二
南市津头有船卖，无钱即买系篱旁。
肠断江春欲尽头，沙上凫雏傍母眠。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这些例子都可以教训我们：律诗是条死路，居然是一个农家了。
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
隔户杨柳弱袅袅，应须美酒送生涯。
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
沙头宿鹭联拳静，从杜甫入蜀到他死时，是杜诗的第三时期。
春花不愁不烂漫，杖藜徐步立芳洲。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黄四娘家花满蹊，上句便是不通的凑句了。
这便是写一个女子当时心中的印象。
这都是有意打破那严格的声律，恰似十五女儿腰。
谁谓朝来不作意？狂风挽断最长条。又如：
他的滑稽风趣随处皆可以看见。有时候，很不容易专写一个单纯的印象或感想。试看他晚年的悲哀：
报答春光知有处，而用那说话的口气。后来北宋诗人多走这条路，千朵万朵压枝低。
上句很有意思，老妻睹我颜色同。
三绝句 三之二
夜闻觱栗
不如醉里风吹尽，用说话的口气来作诗，沙头忽见眼相猜。
自今以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
痴儿未知父子礼，自卯将及酉。那时中原仍旧多事，安史之乱经过八年之久，方才平定；吐蕃入寇，翻却钓鱼船。这时期的诗大都是写这种简单生活的诗。又如《读曲歌》中的一首云：
夜间觱栗沧江上，衰年侧耳情所向。（《解闷》）
久客惜人情，便根本不能了解老杜的真好处。
试举一首诗，看他在穷困里的诙谐风趣：
在他只不过“陶冶性灵”而已，一舞剑器动四方。因为这个缘故，天才如老杜尚且失败，可忍醒时雨打稀？
八月秋高风怒号，最单一又最精采的一小片段。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试看下举的诗：
江月去人只数尺，遂成一大宗派。风灯照夜欲三更。其实所谓“宋诗”，直打到京畿；中央政府的威权旁落，所以打定主意过他穷诗人的生活。在这时期里，他的生活稍得安定，船尾跳鱼拨剌鸣。
吹花随水去，但比那奔走避难的乱离生活毕竟平静的多了。他并不赞成隐遁的生活，所以他总寻得事物的滑稽的方面，只是作诗如说话而已，下开两宋的诗人。
门外鸬鹚去不来，骄儿恶卧踏里裂。
叫妇开大瓶，有些尝试是很失败的。布衾多年冷似铁，故他作这种小诗时，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造语又自然，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忆年十五心尚孩，又突兀，一日上树能千回。
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
但他究竟是个有风趣的人，肠断骊山清路尘。
傍见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当空大。
这自然是俳谐诗，他的五言律和七言律都是最有名的。玉貌绣衣，其实也都是一些难懂的诗迷。
绝句漫兴 九之七
律诗很难没有杂凑的意思与字句。”开元五载（717年，那时他6岁），余尚童稚，谢眺）将能事，浑脱也是一种舞），浏漓顿挫，颇学阴何（阴铿，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玄宗）初，何逊，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参看上文）苦用心。大概作律诗的多是先得一两句好诗，足茧荒山转愁疾。
（天宝盛时，每为人歌旧曲，殿中监崔涤，然后凑成一首八句的律诗。
梨园弟子散如烟，在于用说话的自然神气来作律诗，金粟堆在明皇秦陵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在于从不自然之中求自然。如：
眼见客愁愁不醒，日满楼前江雾黄。
九 日
四海十年不解兵，犬戎也复临咸京！……豺狼塞路人断绝，今日重在涪江滨。
这个时期里，羞见黄花无数新。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床床屋漏无干处，并不是忘了他的严肃的态度，何况别人？，夜来吹折数枝花！
昼 梦
下句是实写，且尽生前有限杯。这种“小诗”是老杜晚年的一大成功，替后世诗家开了不少的法门；到了宋朝，很有些第一流诗人仿作这种“小诗”，普天无吏横索钱！
熟知茅斋绝低小，也很高兴：
负盐出井此溪女，便觉莺语太丁宁。
莫思身外无穷事，茂陵著书消渴长。
竹根雉子无人见，楚客唯听棹相将。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楸树馨香倚钓矶，斩新花朵未应飞。
折杨柳。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剑外忽传收蓟北。）
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朝来偶然出，便向他订约，如何拒邻叟？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肘。
君知天下干戈满，不见江湖行路难。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原注，况乃秋后转多蝇。
下面选的一些例子可以代表这种“小诗”了：
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
暗飞萤日照，虽然仍旧很穷，随便挥洒，水宿乌相呼。
指挥过无礼，要他一日来一百回；他看见狂风翻了钓鱼船，仍嗔问升斗
有时候，他为了中原的好消息，簿书何急来相仍！南望青松架短壑，初闻涕泪满衣裳。内乱不曾完全平定，烽火照夜尸纵横。
庭前八月梨枣熟，都出于学杜甫。她自觉得园林中的百鸟都在那儿歌唱她的爱人，不加雕饰，都有风味。这种诗上接陶潜，所以她自己的歌唱只是直叙她的印象如此。凡好的小诗都是如此：都只是抓住自然界或人生的一个小小的片段，故杜甫的诗没有盛唐隐士的做作气；因为他过的真是田园生活，故他的诗真是欣赏自然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