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时候一步没跟上,就会步步跟不上。
为去找服饰店的老板娘真纱,莲月尼姑特意绕了趟西阵。没想到,真纱有事到三条大街的娘家两替町去了。
于是,莲月尼姑想,干脆问问伙计、学徒日御门前的中山大纳言家在此订做了什么样的服饰罢了。可是,一想到河内介羞于示人的表情,她又不得不作罢了。
河内介连自己都不愿相告。
这样的事,如果问店里的伙计的话,确实不太谨慎,还是见面问老板娘吧。于是,莲月尼姑又赶到真纱娘家的钱币兑换店柏屋。可是,又和真纱走岔了。
“她走的时候,好像说要去一趟带子店。”
日已偏西,街上的灯都亮了,商店马上也要关门。
“您到底有什么事情?”
笑嘻嘻地冲着茫然地坐在店铺前的莲月尼姑走来的,是这家口碑不佳的三公子。
他是这家负责承办宫廷用品的服饰店老板娘的四弟,好像叫什么长七或者长八。莲月经常听真纱抱怨,她的这个弟弟近来赌博成性,很是令人头疼。
说到真纱,她22岁时从以经营钱币兑换为生计的柏屋被选中入宫供职,一年后嫁给了服饰店老板。
虽然只是跟随女官的针女,但是单凭她得以入宫供职这一点,便可赢得作为女性的良好声誉,从而成为世间公认的言行规矩、处世周到、很体面的女子。
她本想从自家或者娘家分出一些生意,让弟弟经营布匹、钱币兑换什么的。但他却不争气,时常出入赌场。对于这样的弟弟,真纱自然十分担心。
“出什么事了吧?在你之前有两个人来这里找过我姐,你是第三个。对方摆出一副略显严肃的样子,以试探的口吻微笑着对莲月尼姑说。”
“你说有三个人?莫非其中有……”
“有没有三长老师,对吧?”
“你果然知道。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是他的夫人,新娶的那个。她是第一个来的,然后是她丈夫,再往后是……”
“那么,有谁见到您姐姐了吗?”
“都走岔了。我姐没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莲月尼姑仰头看了一会儿对方的脸,说道:
“在我前面来的那两个人,跟我找你姐姐要谈的事情没有关系。但是,三长老师夫妇为何要找你姐姐呢?”
“嘿嘿……”
对方笑了笑,让人端上了茶。看样子,他好像知道什么。
“您是超凡脱俗之人。但是,这世俗之风不正呀。公家们竟然出租自己的宅子做赌场,于是有的家庭甚至在核对尾账呢。”
莲月尼姑并没有马上接他的话。他说的那些,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说。如果是公家们的宅子,町奉行是无权过问的,因此,会被赌徒盯上。一大早出来卖豆腐的人说,看到过一些衣着不整的不良之人出入岩仓家等公家的宅邸。
“尼姑师傅应该知道吧,据说朝廷现在的大典侍是中山大纳言的大叔母。”
“听说了。好像岁数已经很大,是三代之前大名鼎鼎的爱亲卿的女儿,好像人们叫她宗姬小姐……对了,我年轻的时候高松之局跟我提起过。”
莲月尼姑一小口一小口地恭恭敬敬地喝着端上来的茶,说道:
“但是,少爷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位半大的少爷有点得意,他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说到大典侍,是宫廷后宫的总番头,也就是女人中的大老。如果娘家的生计窘迫,想要帮一把也并不困难。”
莲月尼姑惊讶地抚着胸,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继续向这样的年轻人打听更多的东西。
但是,对方却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仿佛不管问他什么都知道,说得十分起劲。
“您知道中山家现在夫人的出身吗?”
“为什么问这个?我不知道。”
“是肥前平户的松浦。据说是六万一千七百石的大名,有名的名君静山侯的血亲。不过,毕竟只有六万石,所以娘家支援来的钱也不会有太多吧?”
……
“而且,中山家的孩子特别多。生了13个孩子,夭折了4个还有9个,再加上家臣和男女仆人24名,还有大纳言和夫人,算起来一共有35人呢。”
“呀,少爷您知道得很多嘛。”
“商人就是算盘嘛。”
对方渐渐显露出年轻的稚嫩和天真的自满。
“此外,世袭俸禄是二百石,对吧?按四公六民来算的话,实得八十石。不对,现在是五五分了。即便如此,也只有一百石吧?把这一百石分成35分,相当”
按照江户时代的规定,年收成中的四成作为年贡交给领主,剩下的六成作为农民自己的收入。
于一个人二石八斗五升多一点儿……再按月分,每人每月二斗四升都不到。此外,这些家臣们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假如什么名家、贵族的小姐要召赘的话,哈哈,我只求那些公卿公家行行好,千万别召我,像我这样的人,那样的日子,我三天都过不了。
莲月尼姑终于笑了。一边笑一边把嘴撇向一边,心想确实如此。
“这么看来,只有我这舍弃俗世的尼姑,才是求到真正幸福呢。”
“这种生活简直就是魔鬼。因此,大典侍才会产生在众多贵族小姐之中挑选一人入宫侍奉的想法的。而一旦被选入宫,必然要置备服饰。”
“哦……”莲月尼姑略微提高声音说。
“于是,某位小姐马上就会被选入宫。”
“是的。是一位名叫庆子的小姐,听说她是在八濑的乡村长大的,因此非常通晓下情,是姐妹当中最坚强的一个。”
听莲月尼姑这么说,这个年轻人意外地显出一副大人的表情,抿嘴笑了。
“对了,据说现在这位大典侍名叫绩子,位高权重哦。而现在入宫的人,需要继承这位大典侍的重要地位,然后不断地召贵族小姐入宫。因此,她首先必须是一位坚强的、与这一重要地位相称的人。”
莲月尼姑咽了一口吐沫,问道:
“那么,为这位小姐定做服饰的命令就下给你姐姐的服饰店了……”
对此,对方没有隐瞒,而是说出了莲月尼姑最想知道的事情。
“是的,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都是以前的东西。但听说只有一件是特别订制的。”
“只有一件特别订制?”
“这并不是我们说的。这些东西全都已经做好,而且做得很漂亮。”
莲月尼姑再一次想起田中河内介严肃的脸上流露出的羞怯。
莲月尼姑心想:原来如此……
订做的服饰全都完工了,但是只有一份与众不同,打算和旧账分开结算。不过这个打算似乎落空了。
“服饰店现在也不好做呀。”
年轻人又恢复了刚才得意洋洋、无所不知的表情,说道:
“宫廷暂且不说,昔日得意骄狂的公家们手头都变紧了,跟中山家半斤八两,一直都不景气。”
“的确如此呀。”
“姐姐这次回来,是因为娘家积压了很多转包的费用没有支付……”
“是吗,难道真纱也这么不客气地来索要吗?”
“是啊。没办法,她的上家就拖着没有支付。要知道,姐姐是从来不会拖欠人家的呀。”
“是这样啊……”
“三长老师是傍晚来的。我还在想,是不是应该可以了。但他出来时,表情似乎并非如此。这也难怪,他的日子也太贫苦了。要是大典侍听说了,一定会伤心流泪的。”
“是啊。”
“大纳言家煞费苦心地减少着抚养人数和家庭开支。体谅到他们的这些难处,大典侍才特意拨给了置装费……这么重要的钱,是不能被收去抵旧账的。”
“那么,这笔钱是大典侍……”
“是呀。正因为知道他们的难处,才特别关照的。这些都是他们平日里生活过于勉强造成的,事到如今,全都无计可施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莲月尼姑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
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步。
所谓特别关照,并非毫无目的。而且,这似乎是终身在宫中侍奉的绩子大典侍从自己手头拿出的钱。
如果这笔钱被用于还别的账,那么耿直的三长老师很有可能真的会切腹自杀。
“光顾着说话了。我明天再找你姐办事吧。”
莲月尼姑匆匆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背上装有灵牌的包裹向门外走去。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悄无声息的闪电在爱宕山至鞍马山的夜空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