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新书·过秦论》说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应是真实的写照。下文为“天下云合而响应,赢粮而景(影)从”,这也没有夸张。陈胜、吴广率领几乎手无寸铁的九百壮士,攻下大泽乡,才有了些兵器。随即攻下蕲县,兵器才多了些。陈胜命葛婴以偏师东征,自己和吴广以主力西征,其势乃如破竹,原因如《史记·陈涉世家》所记:“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陈胜、吴广率所部西行,至陈县时,已有车六七百乘,骑一千余,卒数万人。起义将士攻克陈县,陈胜把当地的三老和豪杰请来议事。陈县是楚国的旧都,士民怀故国之恋,三老和豪杰一致认为:陈胜讨伐暴虐的秦朝,重立楚国的社稷,有大功,宜称王。陈胜乃即王位,时人称陈胜为陈王。葛婴攻克东城(在今安徽定远东南),立襄强为楚王。事后听说陈胜已即王位,乃杀死襄强,回陈县复命。陈胜以为葛婴有异志,约一年后杀之。
陈胜、吴广起义虽由农民首倡,但它一开始就是有广泛的阶级基础和族系基础的人民起义。
刘邦,字季。当陈胜、吴广起义时,刘邦正亡匿在山泽之中,已啸聚了数百人。相传刘邦醉酒行于泽中,杀死了一条当道的白蛇,事后有人经过白蛇死处,见到一位老妪在哭泣,怪而问之,老妪说她的儿子是白帝子,被赤帝子杀了,说罢便不见影踪。人们猜想白帝子是秦人,赤帝子是刘邦。刘邦听说如此这般,不禁窃喜。在陈胜、吴广起义后,沛县的主吏萧何、狱掾曹参和屠狗为业者樊哙与刘邦里应外合,杀县令,占县城。萧、曹推刘邦为首,父老卜筮也以刘邦为最吉,于是刘邦自号沛公,响应陈王,祠黄帝,祭蚩尤,张赤帜。刘氏乃晋裔楚籍,仍尊龙。当时楚人已与诸夏认同,奉黄帝为共祖,所以要祠黄帝。蚩尤为战神,所以要祭蚩尤。楚人固尚赤,刘邦及其从者又相信赤帝子斩白帝子的吉兆,所以要张赤帜。
秦人则尚白,秦始皇据五德终始之说,以秦朝为水德而尚黑,但秦俗仍尚白。
大约同时,会稽郡假守殷通出于秦朝将亡的预感,与项梁商议起兵,意欲命项梁、桓楚为将。项梁以为殷通不可深信,召项羽入,伺机杀殷通。项梁自任会稽太守,募得精兵八千,命项羽为裨将以统之。项羽,名籍,起兵后以字行,力能扛鼎,才亦出众,吴中子弟多闻其名而惮其勇。
陈胜以吴广为假王,监诸将,引兵围荥阳(今名仍旧)。李斯子李由为三川守,坚守荥阳,义军屡攻不克。陈胜与豪杰商议,以故楚房君上蔡人蔡赐为上柱国,以曾为春申君门客并曾为项燕视日时占吉凶的陈人周文为将军。
周文受命将兵击秦,破函谷关,兵力增至车干乘,卒数万。进围戏亭(在今陕西临潼东北),军威大震。秦朝赦骊山役徒,免奴产子为良,匆忙组织起一支大军,命少府章邯为将。义军将领缺少指挥经验,遇上章邯这个老练的统帅,就处处陷于被动了。章邯率秦兵大破义军,穷追不舍,周文自刭,义军溃散。
先是,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奉陈胜命经略赵地。至邯郸,武臣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以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胜从蔡赐议,遣使贺武臣为赵王,而拘留武臣等家属于宫中,封张耳子张敖为成都君,促赵发兵击秦。武臣等拒不出兵,坐视义军为秦军所败。武臣遣卒吏韩广引兵北上,经略燕地。韩广受故燕遗老遗少煽动,袭武臣故智,自立为燕王。武臣无奈,遣使送韩广家属到燕国。齐人田儋自立为齐王,击起义军将领周市所部。周市退至魏地,欲立故魏宁陵君咎为魏王,而咎尚在陈县。周市请于陈胜,使者往返五次,陈胜无奈,遣咎至大梁为魏王,而周市为魏相。这时,楚、赵、燕、齐、魏都已复国,独韩因适在激战之地而尚未复国,但后来也有了韩王成。
刘邦率所部攻克丰县(今名仍旧),命部将雍齿留守,自引兵进攻薛县(在今山东滕州)。魏相周市以丰县原属魏国为由,攻夺之。
雍齿背叛刘邦,投降魏国。
吴广所部义军围荥阳,旷日持久。章邯所部秦军东进,攻无不克。义军将领田臧矫陈胜令杀吴广,献其头于陈胜。陈胜顺水推舟,即以田臧为令尹。田臧率精兵迎击秦军,不幸兵败身死。秦军解荥阳围,义军败退。
李斯身为丞相,不能安民。其子李由职居三川守,不能平乱。
由此,秦国某些贵族对李斯颇有讥诮、谴责之辞,秦二世对李斯也啧有烦言。李斯忧惧,乃上书言“督责之术”。所谓“督责之术”,据《史记·李斯列传》所记,即人主须“独断”、“独行”、“独制”、“独擅”,对臣民宜轻罪重罚。秦二世从李斯议,于是,“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
如此倒行逆施,无异为渊驱鱼。
但这时义军的状况也不佳,四分五裂不足以喻其乱,他们各霸一方,相互猜忌,相互掣肘,相互残杀,内耗严重。
秦嘉所部义军围秦东海守庆于郯县(在今山东郯城),陈胜命武平君畔监其军。秦嘉不受命,矫陈胜令杀武平君畔,自立为大司马。
章邯以秦军主力攻克陈县,杀楚上柱国蔡赐。陈胜逃到下城父(在今安徽涡阳东南),为其御庄贾所杀,庄贾降于秦,时在夏历十二月。秦以夏历十月为岁首,陈胜遇害时已入秦二世二年。
陈胜从首义到就难,将近半年。
司马迁认为,陈胜之所以败亡,是因为用人不当,施刑太滥,既疏远了民众,也疏远了将领,以至效忠于他的人越来越少。据《史记·陈涉世家》所记,陈胜早年做过雇工,曾对同伴说:“苟富贵,无相忘。”称王后,有个同他一起做过雇工的老朋友跑到陈县去找他,进了他的王宫,见到巍峨的殿宇和华美的帷帐,叹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夥”乃楚地方言,其义为多。“颐”为助声之辞。“沈沈”,裴骃《集解》引应劭所云为深邃之貌,但其义与“涉之为王”不相接;司马贞《索隐》引刘伯庄所云同“谈谈”,“故人呼为‘沈沈’者,犹俗云‘谈谈汉’是”,此说可通。全句可意译为现代汉语如下:“真多啊!陈涉这王做得可真不赖!”这话传了出去,被人引为笑谈。这位雇工老朋友在王宫里进进出出,举止越来越随便,说话越来越放肆,竟被陈胜处死。“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胜派朱房做中正,派胡武做司过,专门纠察群臣,苛刻严酷,深受陈胜宠信。“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吴广起义纯属官逼民反,一切都是自发的。对暴虐的义愤和对专断的喜好,对贫贱的嫌恶和对富贵的歆羡,仁厚的心肠和狭隘的胸襟,英勇和怯懦,机敏和愚昧,愿望的明确和理想的模糊,无不显示了古代农民的本色。他们失败了,但有天然弱点的英雄毕竟还是英雄。他们牺牲了,但他们的事业后继有人。《史记·陈涉世家》云:“陈涉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第八节秦亡
义军将领吕臣曾为陈胜涓人,获悉陈胜遇害,即率所部攻占陈县,擒获并处死了庄贾。不久,陈县再次被秦军攻破,吕臣率残部南走。秦嘉知陈胜已死,乃立景驹为楚王,时在秦二世二年端月,公元前208年春初。大约同时,义军将领召平矫陈胜命拜项梁为上柱国。项梁率江东子弟八千,西渡长江。刘邦率所部往投景驹,攻克砀县(在今河南夏邑东南),兵员增至九千。项梁引兵西进,在淮南收容了陈婴所部义军。继而北进,在淮北收容了英布(黥布)所部义军。到下邳县时,兵力增至六七万。项梁不知陈胜已死,认为秦嘉和景驹是背叛陈胜,其罪当诛,即麾师北上,击杀秦嘉和景驹,并其军。随即率所部进占薛县,兵力逾十万。刘邦攻丰县不克,到薛县求项梁。项梁助以义军五千,刘邦才占领了丰县。这时,项梁获悉陈胜确实已经遇难,乃召请刘邦和其他义军将领到薛县会商。
与会者有一位范增,居巢人,年已七十,深谙韬略,好用奇计。
范增对项梁说,陈胜失败,是因为他不立楚王的后裔而自立,势难持久;现在楚地的义军诸将都追随您,是因为您的先人世世为楚将,相信您能扶立楚王的后裔。项梁和其他义军诸将都以范增所言为是,便派人到民间去寻找楚王的后裔。不久,找到了楚怀王的一位孙子,其名为心,在替富人牧羊。项梁把这位王孙请来,立之为王。为了顺从民意,仍称楚怀王,即以祖谥为号。陈婴受命为上柱国,封五县,随侍楚怀王,以盱台(在今江苏盱眙东北)为临时国都。项梁自号为武信君,统领义军。
章邯率秦军击败齐军,进围东阿(在今山东阳谷东北)。项梁率楚军与齐军联合,大破秦军,解东阿围。楚军追击秦军,齐军竟拒不相从。项梁以大局为重,敌友分明,仍与齐国通好。项羽军与刘邦军协同作战,连破秦军于城阳(在今山东菏泽东北)、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雍丘(在今河南杞县),斩李由,战绩辉煌,兵势炽盛。赵高与李斯相攻讦。秦二世处深宫,耽燕乐,为赵高玩于股掌之上,以谋反大罪腰斩李斯,夷其三族。《史记·李斯列传》记李斯将就斩时,“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李斯的一生,功固煊赫,罪亦昭彰。后世之论者,以国家统一而褒之固宜,以民众苦难而贬之亦无何不当。
项梁因胜而骄,疏于戒备。章邯得援兵,衔枚疾走,突袭项梁军于定陶(在今山东定陶东北),项梁兵败身死。楚怀王徙都于彭城(在今江苏徐州)。项羽、刘邦、吕臣相约东保彭城,项羽军驻彭城西,吕臣军驻彭城东,刘邦军驻砀县。楚怀王以吕臣父吕青为令尹,而形同虚设。
章邯也因胜而骄,以为楚军不足为忧,乃北上击赵军,遣将围钜鹿。宋义曾预言项梁必败,楚怀王以为其才堪大用,命为上将军,号曰“卿子冠军”;命项羽为次将,封鲁公;命范增为末将;命刘邦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命吕臣为司徒。宋义、项羽、范增俱受命北上援赵,刘邦则受命西进略地。据《史记·高祖本纪》,楚怀王与诸将相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宋义好发高论,偶或言中,颇为自负,其实既不通兵法,又不顾大局。顿兵安阳46日,意在待秦之弊。其时已入秦二世三年,天寒,大雨,士卒缺衣少食。项羽要求北上击秦军,宋义执意不从。
一日早晨,诸将晋见宋义,项羽矫楚怀王令,拔剑斩宋义。诸将共立项羽为假上将军,遣桓楚向楚怀王报命。楚怀王真除项羽为上将军。项羽引兵渡河,破釜,沉舟,烧舍,只带三天军粮,以示有进无退。楚军围秦军于钜鹿,九度合战,大获全胜,时为公元前207年初。《史记·项羽本纪》云:“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项羽军进击章邯军于浊漳水南,大破之。章邯请求与项羽为盟相约,实即投诚。项羽留章邯于楚军中,以防反侧。命章邯部属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导西行。进至新安(在今河南渑池东),发现秦军吏卒似有携贰之意,项羽命楚军连夜包围并击毙、坑杀秦兵20余万人。坑杀降卒是秦人发明的战法,这时轮到秦人自己成为坑杀的对象了。没有被坑杀的,只有章邯、长史司马欣和都尉董翳。赵高已为中丞相,不知足,迫秦二世自杀,欲自立为帝。无奈百官无拥戴之意,于是立秦二世兄子子婴。子婴称病不临朝,诱赵高入宫,命宦官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
刘邦兵少势弱,受命西征,屡战屡败。此人既不儒雅,又不威武,但能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因而屡蹶屡兴,部属逐渐变少为多。
刘邦舍北趋南,避实击虚。韩王成与刘邦交好,遣张良送刘邦至关中。刘邦用张良所献计,先后诱降秦南阳守和秦武关将,北上与秦军战于蓝田。刘邦多张疑兵旗帜,严禁士卒掳掠。秦人斗志冰消,两战皆败,从此溃不成军。当项羽军未到新安时,刘邦军正直趋咸阳。是年十月,子婴乘素车白马,奉皇帝玺符,以组系颈,出宫到枳道(或作“轵道”,在今陕西西安东北),向刘邦投降。刘邦入咸阳,一头扎进秦宫里去,乐不思出。樊哙谏阻,刘邦不听。《史记·留侯世家》记张良继樊哙谏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刘邦本来既贪财又好色,但他能忍小谋大,听了张良的忠言,当即退出秦宫,领兵到霸上(在今陕西西安东)驻扎,下令守护宫室,封闭府库,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后来项羽的谋主范增听说刘邦如此,断言“此其志不在小”。
刘邦召集当地的长老、豪杰,宣布“约法三章”:其一为,杀人者处死,其二、其三为伤人者、盗物者抵罪。此外,诸多苛细的秦法概予废除。要求官吏各司其职,民人各安其居,派出自己的官吏会同秦地的官吏遍巡关中县乡,晓谕周知。《史记·高祖本纪》云,“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刘邦辞让不受,宣称“不欲费人”。于是,“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在函谷关外听说刘邦已到咸阳,函谷关内有刘邦的守军,大怒,挥师破关而入,长驱而西,直到鸿门(在今陕西临潼东北)才驻扎下来。项羽军40万,刘邦军10万,彼此强弱悬殊。刘邦左司马曹无伤为了讨好项羽,派人对项羽说,刘邦要在关中称王,以子婴为相,独占秦宫的珍宝。范增被项羽尊为“亚父”,这时极力敦促项羽尽快收拾刘邦,以绝后患。项羽传令全军:次日一早就吃好吃饱,去打垮沛公的部队!一场恶战即将爆发,胜负不问可知。然而,它却因项羽季父左尹项伯与张良为生死之交而暂时化解了。
秦末,项伯曾有难,受庇于张良,得免一死,由此对张良感恩图报。项伯知道次日大战刘邦必败,张良必死,于心不忍。于是连夜骑马跑到刘邦军中,秘密会见了张良,要把张良带走。张良问明原委,表示一定要向沛公告辞,否则不义。张良问刘邦是否确实有称王关中的打算,刘邦坦然承认说,那是臭小子给我出的馊主意,我不知怎么竟听了他的。张良问,大王能抵挡项王吗?刘邦说,当然抵挡不住,那可怎么办呢?张良向刘邦介绍了自己与项伯的交谊以及项伯密告的消息,请刘邦对项伯说明绝无背叛项羽之心。刘邦问,项伯和您哪个岁数大些?张良说,项伯比我年长。刘邦说,赶快请项伯来,我得像对待兄长那样对待项伯。项伯见了刘邦,刘邦向项伯敬酒祝寿,约为儿女亲家。双方一下就变得如此亲热,这也是刘邦的过人之处。然后,刘邦说,我进了关,秋毫不敢沾手,等着上将军来。派兵守函谷关,只是怕强盗进出,别无他意。我日日夜夜盼着上将军驾到,难道会反叛吗?请您务必把我的真心实意向上将军转达。项伯请刘邦次日一早到鸿门面见项羽,随即赶回项羽军中,把刘邦的话一五一十向项羽报告,对项羽说,人家若不先击破关中的秦军,你难道就这么容易进来吗?人家有大功,你却去打他,这是不义的,不如善待沛公。项羽耳软心软,当下就同意了。
次日便是“鸿门之宴”,《史记·项羽本纪》有精妙的记述,原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