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54年———宣王十六年,魏伐赵,围邯郸。齐、楚重演了伐魏救赵的故事,此役的风云人物是齐将孙膑。孙膑是孙武的后裔,曾与庞涓共学兵法。庞涓做了魏国的大将,自知不及孙膑,邀请孙膑到魏国,借故断其足而黥其面,孙膑乃有此名,其原名则不传。齐威王以孙膑为师。齐救赵,元帅为田忌,孙膑则安坐在辎车中出谋划策。楚师持重缓进,齐师则直奔大梁。公元前353年———宣王十七年,魏师攻克邯郸,回救大梁。齐师转移到桂陵(在今河南长垣西北),因险设伏,击溃魏师。这就是著名的桂陵之战,或称围魏救赵之战,为后世兵家所乐道。其后两年,魏国把邯郸归还了赵国。其实,真正从这次战役中得利的是楚国。这时,楚国有名臣昭奚恤,有名将景舍,俱以多谋善断著称。将起兵时,令尹昭奚恤主张待赵、魏两弊再去坐收其利,司马景舍则以为不妨少出些兵,只要让赵人知道楚国援军将到而固守邯郸就够了,这样赵、魏方能两弊,加上齐师和秦师的东西呼应,就可以击败魏师了。宣王命景舍与昭奚恤引兵伐魏,楚师没有经过激烈的战斗,就攻夺了睢、两水之间,其地与魏、宋、卫三国相接。
这次昭奚恤虽不如景舍善运筹,平时昭奚恤却是非常机敏、干练的。《韩非子·内储说》记有一则故事,大意如下:仓库失火,烧掉了屋顶的茅草,官吏不知纵火者为谁,昭奚恤派人把茅草贩子叫来,经过审问,果然纵火者就是茅草贩子。这是一桩小事,然而平时北方诸侯所忌惮的正是昭奚恤的智术。魏国派一位能言善辩的江乙到楚国去做客卿,其任务是挑拨离间,力图使宣王不再信任昭奚恤。一次,在朝廷上,宣王问群臣北方诸国何以怕昭奚恤,江乙说了一个寓言,叫做狐假虎威,事见《战国策·楚策》。狐喻昭奚恤,虎喻宣王。江乙一举两得,又诋毁了昭奚恤,又吹捧了宣王。可是,宣王不信。
肃王初年,由于尽诛乱党,封君顿时减少。及至宣王中期,封君又增多了。某些没有劳绩的贵族,只是因为受宠,就成为封君了。
如《战国策·楚策》所记,宣王猎于云梦,忽而乐极生悲,对左右说:“寡人万岁千秋之后,谁与乐此矣?”宠臣安陵坛流着泪对宣王说:“大王万岁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试黄泉,蓐蝼蚁,又何如得此乐而乐之?”宣王见安陵坛愿为他殉葬,不禁大喜,当即封安陵坛为安陵君。
公元前352年———宣王十八年,秦伐魏西境,取安邑。齐、宋、《说苑·权谋》所记为“安陵缠”。“坛”或“缠”是名,其姓氏不详,受封为安陵君后号称安陵坛或安陵缠。卫乘机伐魏东境。魏与韩合兵,击败齐、宋、卫联军于襄陵(在今河南睢县)。齐人请景舍出面向魏人求和,魏人深恐三面受敌,同意罢兵。公元前350年———宣王二十年,秦迁都于咸阳(在今陕西咸阳东北)。秦都屡迁,公元前361年至351年都于栎阳(在今陕西临潼东北)。
此后十年间,魏成为七雄之首,兵力最强,气焰最盛。公元前346年———宣王二十四年,魏伐楚,取上蔡。公元前344年———宣王二十六年,魏君称王,是为魏惠王,文献或称之为梁惠王。是年,魏惠王为逢泽(在今河南开封东南)之会,并率韩、宋、卫、鲁等诸侯朝见周显王。魏惠王踌躇满志,但不久魏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公元前342年———宣王二十八年,魏伐韩。其明年,齐救韩。
齐、魏战于马陵(在今山东郯城境),齐大胜魏,魏将庞涓自尽,魏太子申被俘。这次齐仍以田忌为主将,以孙膑为军师。又明年,齐、赵、秦分路伐魏,魏师疲于奔命。卫鞅帅秦师大破魏师,俘获公子卬。卫鞅因此受封于商於,号为商君。楚人作壁上观,没有卷入北方的混战。是年,宣王去世,在位计30年。子熊商继位,是为威王。
(第四节威王兴楚
威王在位时,楚国已积蓄了足以与任何强敌争胜的实力,其他大国则都遇到了出自内部的或者来自外部的困难。
公元前338年———威王二年,秦孝公去世,秦惠文君继位,商鞅遭车裂。商鞅之死并不意味着秦国变法的失败,正像吴起之死并不意味着楚国变法的失败。然而,内部的动乱终究暂时地锉钝了秦人的锋芒。这时,楚、韩、赵三国都奉行联秦以制魏的方针,因此,在公元前337年———即秦惠文君元年,楚威王、韩昭侯、赵肃侯都派使者到秦国去,向秦惠文君致贺。与他们不约而同去拜贺秦惠文君的,还有蜀王的使者。《史记·秦本纪》说:“惠文君元年,楚、韩、赵、蜀人来朝。”这是以秦为本位的笔法,并不表明楚、韩、赵、蜀四国臣服于秦国。
齐国虽战胜了魏国,自己却受到越国和楚国的双重威胁。越师北上,侵入齐国的东南部;楚师东下,危及齐国的西南部。据《史记·越王句践世家》所记,齐威王派使者对越王无强说:“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无强争胜心切,麾兵西上,攻掠楚地,事在公元前335年。
魏国自从败于马陵之后,君臣危惧。魏惠王以惠施为相,用其计,会齐威王于徐州,尊之为王。惠施的真正目的是要激怒楚人,促使楚师讨伐齐国。齐威王以田婴为相,受其惑,不知惠施的甘言美辞是计,欣然到徐州与魏惠王相会,并相约并力讨伐楚国,事在公元前334年。
如上所述,齐企图嫁祸于楚、越,魏企图嫁祸于齐、楚,两场国间阴谋在伐楚这一点上联结起来。楚人求置身事外而不可得,于是毅然决然实行反击。公元前333年———威王七年,楚师以景翠为元帅,歼灭越师主力,杀死越王无强,尽取越人所占吴地。越人从此离散,诸贵公子争立,乃至各霸一方,但都是楚国的附庸。
同年,景翠移师北上,大破齐师于徐州。魏人坐视,不敢救齐也不愿救齐。
威王七年———这是值得楚人为之自豪的一年!在楚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楚国后发制人,尽管变防御为进攻,在国间舆论上也是无可非议的。战胜攻取之后,楚国成为东周的第一大国了。威王后期楚国的版图,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五岭,北至汝、颍、沂、泗,囊括了长江中下游以及支流众多的淮水流域。
当时最有才华的纵横家苏秦来到郢都,对威王说:“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语见《史记·苏秦列传》。
七雄并立的局势,是在楚人击破越国之后形成的。七雄之中,可以与楚国抗衡的是秦国。这时的秦国,版图和财富虽不及楚国,兵威则与楚国相伯仲。《史记·苏秦列传》记苏秦向威王指出:“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从(纵)合则楚王,衡(横)成则秦帝。”
纵横家之名源于纵横术,纵为合纵,横为连横。使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以东诸侯南向与楚联合,是为合纵;使这些诸侯西向与秦联合,是为连横。合纵、连横之争,究其实,即楚、秦之争。纵横术既可以为楚所用,也可以为秦所用。纵横家对有关的各国无好恶可言,他们只有智术,没有理想,所追逐的只是自身的富贵。韩、魏、赵三国是当时的“中国”,如《吴子·料敌》所云:
“三晋者,中国也。”《战国策·秦策》云:“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赵,中央之国也。”据《史记·苏秦列传》:韩国方圆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魏国方圆约一千里,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赵国方圆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韩国的优势在于兵器精良,魏国的优势在于人口众多,赵国的优势在于民气剽悍。无论合纵、连横,所要争取的都是三晋。三晋如能同心同德,它们的力量足以自卫,甚至有余。无奈它们总是离心离德,偶尔合兵抗秦也是同床异梦。《战国策·赵策》说:“三晋合而秦弱,三晋离而秦强。”这个近乎常识的道理是连愚夫愚妇也不难明白的,三晋的君臣却视之为迂谈或空论。《战国策·秦策》记秦惠文君说:“诸侯不可一,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亦明矣。”三晋就是这样,像三只连成一串的鸡,因争栖而俱弊。《战国策·燕策》记有苏代所讲的一则寓言:“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钳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
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这个文辞浅显而意味深长的寓言,足为三晋与秦写照。
齐、燕两国,一在三晋东,一在三晋北。齐早就是一个强国了,燕在七雄中却是后起的。据《史记·苏秦列传》,齐国方圆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燕国方圆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齐国的富庶可与楚国媲美,齐都的繁华则超过楚都。齐都临淄有七万户,“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燕国不如齐国发达,但也比较富庶。燕下都城垣的面积,为战国都城之冠。
连绵不绝的战争冲击和震撼着各国的社会结构,但是各国的社会性质没有发生急剧的变化。大致说来,在西部和北部的各国,奴隶制还占着主导地位;在东部和南部的各国,占主导地位的却是农奴制。这是一个铜铁并用的时代,铁器的推广使生产力和战斗力都得以提高,但一时还不能为奴隶制的全面覆没创设充分的条件。山西侯马乔村1969年发掘的一座战国中晚期墓,中间是两个墓主的遗骸,周围有18个殉葬人的遗骸。在这18个殉葬人中,青壮年占16个:10个是男的,6个是女的,其中4个带有铁颈锁。殉葬人的尸骨有不少断裂、破碎、挤压、扭曲的痕迹,狼藉不堪,可见是受强制、遭虐杀甚至被活埋的。此等杀殉制与贵族和近侍的从死制有别,带着鲜明的奴隶制烙印,在楚国是不可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