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期间,莫颜没再回她的翠宛阁,而是住在竹墨的夏竹轩里。翠宛阁里人多嘴杂,要是知道即将嫁进宫里的她受伤中毒了,那还了得?
而夏竹轩就清净的多了,竹墨在莫家的身份似是特殊,几乎无外人会随便来他这地儿。
歇息了两日后,莫颜就耐不住寂寞了,不肯安分的躺在床上。竹墨在莫颜的面前,倒也不掩饰。每日晨时,都会在竹林里舞剑。剑花宛若游龙,招招俱是凌厉。
竹林里,她坐在远处观看,竹墨一身白衣,随着剑式的变化而波动。有时候会刮风,那白衣锦缎,竟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每逢那时候,莫颜都感觉眼见的一切不真实。
竹墨的剑招变慢的时候,他的清冷面容,她就能看清了,专注于武艺中的他,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她的存在,一在林子里,就是大半日。莫颜饿了,看着眼前钟灵毓秀的人儿,倒觉得是秀色可餐。
哈哈,只是不知道,竹墨知道她想吃掉他的话,会是怎样的反应?
从剑式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在林中耽搁了半日,竹墨的脸上是没遮掩的愧疚。收了剑近身,会轻责几句。那责问里,怜惜的意味更甚于说教。
“二哥,你肩上的衣服破了。”莫颜笑道。
竹墨一窘,这才注意到,刚才瞥见莫颜在此,急于收剑,那凌厉的剑式要停下来却不易,划破了肩上的衣服。竹墨状似凝眉苦思,“怎么办呢,以前我的衣服破了,都是颜儿给我缝上的。”
莫颜大惊,后悔起扯上这破了衣服的事,她哪会什么穿针引线啊,简直是,要她的命。见莫颜满脸的慌张,竹墨笑出声来,“记得以前一起去爬山,晚上回不了家,就在山里露宿,那时候你的衣服破了,还是我给你缝好的。”
莫颜尴尬的笑笑,正要提议回去用晚膳,晃眼见竹墨破了衣服的肩头有刺青的颜色。莫颜紧紧盯住竹墨的肩膀,问道:“二哥,你肩上刺的是什么?”
呵呵,竹墨是正经人,不像是会去刺青的人呢。
竹墨面色微黯,眼神沉下,莫颜正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竹墨说道:“那是一种图腾。具体代表什么……我也不清楚。”
呵,他怎么会不知道,离月王朝的皇子每到两周岁的时候,都会被人在肩上刺青。那刺青代表着皇室尊贵的身份。犹记得那一年,孝天皇帝将四岁的他送出了皇宫。
皇儿,二十年后,父皇驾崩之后,离月将会发生大变故。皇子为争皇位,将同室操戈……皇儿,离开皇宫,等待朝纲稳定的时候,回来继承大统……
皇儿,你是我离月王朝的真命天子,原谅父皇,父皇不能让你生活在皇宫,不能让你被卷入纷争之中,父皇必须为离月的将来,保存一个皇子的性命,保存你的性命……
无数次在夜里放眼那红色宫墙,父皇,你到底是狠心还是偏心啊?
“好奇怪的图腾。”莫颜轻吟了一句也便不说话了,想以往看过不少小说,古代人千奇百怪的都有,没什么好值得研究的。
回夏竹轩用过晚膳后,竹墨说要去见一朋友,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莫颜知道是因为他明天要去紫竹林见三皇子,竹墨担心他明早离开,自己会阻拦,所以现在就提前离开了。莫颜笑在心里,她的解药还在竹轩那里呢,她的生死忧关啊,她怎么会阻拦竹墨呢,他多心了。
竹墨走后,莫颜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正懒洋洋的起身,小扣子匆匆跑进了夏竹轩。莫颜看着那丫头,心想为了她受伤的事不被揭穿,她这几日翠宛阁、夏竹轩两头跑,真难为她了。
“小姐,小姐,小姐不好了……”小扣子跑的大汗淋漓。
莫颜笑问,“怎么回事?”其实,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果然,小扣子说道:“四殿下等在大厅里,说要和你一起去狩猎,老爷叫你过去,现在老爷正陪四殿下在大厅里小坐呢。”
莫颜微叹,是啊,如今是有婚约的人了,楚辰翼要和自己约会,也是名正言顺的。
“更衣吧。”莫颜懒懒的说道。
小扣子满面苦色,“小姐,你有伤啊,又中了剧毒,狩猎要跑马,那是剧烈的运动,你怎么能和四殿下去狩猎呢。”
“唉。”莫颜笑着轻叹,那叹息也便少了几分凄然,“能怎么办呢,他是皇子啊。”
莫颜的伤掩盖在了衣服下,竹墨的广寒散又稳住了毒效,莫盛迟和楚辰翼都没看出异样来。和莫盛迟道别后,莫颜跟着楚辰翼出了莫府。
不知为何,莫颜今日心事重重,以往见着楚辰翼只顾着和他较劲,今日倒安静了。楚辰翼大笑,只以为莫颜是快要出嫁了,才有的女儿态。
楚辰翼倒也配合,一出相府大门,就摈退了玄坼和丰积两贴身护卫,骑了马,拥着莫颜往护城河奔去。
“喂,你不是要去狩猎吗?”莫颜疑问道。
楚辰翼道:“我们就要大婚了,我带你去真龙寺抽签。”
古代人果然迷信,连一大男人都不例外,莫颜觉得无聊,不过,去见见那真龙寺也不错。据说真龙寺是离月王朝皇家进香之地,颇有盛誉。
到了真龙寺下,楚辰翼扯了莫颜下马,莫颜微恼楚辰翼的粗鲁,正要不满,抬眼见到直通真龙寺的长街竟然看不到尽头,不禁有几分畏怯。
她有伤在身啊!
楚辰翼朗朗大笑,“看,这就是皇家每月上香的真龙寺,是不是有几分皇家的气度?”
“是啊。”莫颜笑着敷衍。呵呵,有伤在身不便与某人较劲,就虚与周旋吧。
莫颜懒懒的声音今日听在楚辰翼的耳中尤其舒坦,好啊,这女人总算有点婚前的样子了,让他省心多了。不过……听着清清柔柔的声音,看着眼前人的巧笑倩兮,他心里为何会觉得不塌实呢,倒想莫颜像以往一样和他置气。
那笑靥在他眼前晕开来,恍若镜花水月……不真实。兀自笑自己多虑了,简直是天生的受虐狂,竟有些不适应未来的妻子如此的温顺。
没再浪费好春光,楚辰翼钳制住莫颜的右手臂往真龙寺的云梯上行去。
莫颜暗吐了一口气,还好,楚辰翼拽的是她的右手,不是左手,否则,受伤中毒的事,就该曝光了。到时候,竹轩伤她的事,竹墨、三殿下……呵呵,这王室的皇位之争,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来,她可不想置身事中。
“楚辰翼,我跟不上,慢点……”莫颜气喘吁吁,心里又把此人的印象大打折扣了,这男人……什么时候才懂怜香惜玉呢?
想到此,莫颜脱口而出,“楚辰翼,连三殿下那般不珍惜女人的人,哪怕不珍视生命,也有伪作的一面啊,你连伪善都不会!”
“哈哈……”没料楚辰翼竟仰首大笑,看着一脸愣怔的莫颜,打趣的问道:“颜儿,你知道吗,三哥新婚之夜,那晚,他的誉王殿是什么景况吗?”
这问话倒勾起了莫颜的兴趣,当即问道:“别卖关子。”
楚辰翼道:“三哥手举宝剑,进了两个新娘的新房。”
莫颜的心里瞬时半凉,过了半响,才镇定过来,问道:“紫情和绮连……”
楚辰翼道:“后来,三哥将宝剑扔在了紫情的脚下,在绮连的寝宫里留宿了一晚。”
“紫情……”莫颜不自觉的轻吟出声,紫情……原本就不适合嫁入宫廷啊。
三皇子弃剑在她的脚下,是示警么?紫情到底惹恼了楚天秦什么,一入宫,便失势,这可不是好兆头啊。转念一想,紫情在紫姨娘的教养下,家教甚好,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倒是那楚天秦性格乖戾,脾气古怪,不能以常人来论。
问题,应该不是出在紫情身上才对……
绮连得楚天秦留宿一夜,她能博楚天秦的王宠,倒是在莫颜的意料之中。
楚辰翼沉下脸来,斜睨着莫颜,扣紧了她的手腕,威逼道:“听到三哥的事,你就陷入了沉思?莫颜,你给我记住,你是我楚辰翼的妻子,今生今世!”
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仿佛,眼前的人真是镜中水月,到头来,让他落得一场空,这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轻易的因莫颜的怔忡而吃起楚天秦的醋来。
“跟我去求签。”思衬了一下,楚辰翼道:“我有些等不急了,回臣相府后,你随时在家里等着我来迎亲!”
再次被楚辰翼拉往云梯之上时,莫颜转眸看了看身后,才惊觉自己已上了长梯的一半,下有半山云雾缭绕,心底的某处记忆被刺痛了一下。离开姐姐莫晰、离开那21世纪的夜总会有多久了?
唉,云深不知处啊。
“什么?您……”楚辰翼拿着他和莫颜抽的签,看着解签的大师,不可置信的说道:“大师,你再说一遍!”言语间,杀气毕现。
大师不愧为遁入空门之人,竟丝毫不在意楚辰翼眼里流露出的杀意,更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道:“镜花水月,万事皆空。一切的浮华、权贵,他日离去时,都只是过眼云烟,碾作一醅黄土。殿下,一切顺应天命。”
“哼,本宫自可握紧皇权,成就我离月霸业,帝王座上,我终老一世,离月千秋万代!”莫颜不敢言,只觉得楚辰翼握紧她手腕的手,早已是怒极,青筋暴现。
大师俯身,“一切皆有天命,殿下何必强求?殿下,他日放手之时,未必是绝境,守得云开见月明,时至,你谢过天命也说不定呢?”
楚辰翼已是持剑在手,怒道:“你个妖僧,胆敢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大师笑笑,既而转向了莫颜,道:“生亦何处来,死亦何处去。施主有扶龙歇凤之贵相,可惜了,生错了时代。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来错了地方,免不了,红颜至,扰起一池春水了。”
生亦何处来,死亦何处去?
莫颜心喜,难不成,大师是指自己能回到21世纪?生长自己的时代是21世纪,自己死后,也能回归故乡?呵呵,这倒是不错。莫颜陡然一怔,大师分明话中有话,难道……自己要在死了的时候,才能回到21世纪么?
前一刻的欣喜,转而了失落。她不想死啊。
见莫颜的神色黯然,楚辰翼道:“颜儿,勿信妖僧的满口胡言!”
大师淡笑,“殿下,咱们不妨来个赌约,以十年之期为限。十年后,殿下回想起老衲今日的话,若觉这一卦解错了,不妨取走老衲的性命。若被老衲言中,殿下请亲自在佛主的面前虔诚诵经三日。”
楚辰翼哼笑,“本宫本欲即时杀你,不过,听到了这赌约,起了兴致。好,就以十年为限。不管赌约如何,本宫既是活着,就不会让你死去。本宫要让你看着龙椅上稳坐的我,数十年如一日!”
大师颔首笑道:“殿下有如此豪情壮志,是我离月之幸。”
“哼!”不再理会庙里的和尚,初来真龙寺求签的兴致早已被那两卦冲散,收剑入鞘,楚辰翼拉了莫颜就要出和尚庙。
“女施主请稍等。”大师叫住了莫颜。
莫颜一谔,楚辰翼对老和尚已是满脸不耐,预备不去搭理,莫颜却转步,走近了大师身前,问道:“大师有何吩咐?”
“不敢。”大师含笑以对,“一月后,施主就是我离月的皇后,施主的相貌与于佛是恩像,日后机缘到来,我真龙寺会授受佛缘。”
受佛缘?不会是让她出家吧?
“走,别理那妖僧!”信手拉走莫颜,楚辰翼后悔来这真龙寺了。
楚辰翼和莫颜离开真龙寺后,两黑衣人也跟着离开了。两人跃上马背,奔向了臣相府。
自己与自己对弈,一手黑棋,一手白棋。莫盛迟皱眉问了句,“可听清楚了?”说话间,眼神专注地研究着眼前的棋盘,看也未看站立在身后的两黑衣人一眼。
“回臣相,句句属实。”
莫盛迟‘噢’了一声,“都下去吧,传林统领来见本相。”
片刻后,一年轻武将作揖,“臣相大人。”
莫盛迟将手里的白棋落到了第四格,轻叹了一声,“怎么办呢,林将军,这几棋子,第二子偏于一方独善其身,第三子被层层包围、举步难移,只有第四子,前有可进之地,后有退路,好像游刃有余呢。”
林统领低头,“下官领命,皇上一旦驾崩,禁军定听命于臣相大人,内外相应,配合臣相大人的三军,力举四殿下为帝。”
“林将军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