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情海沉浮盼回归
□王钧
一
1989年早春我离了婚。这里没有我妻子的任何责任。我们结婚七年,有一个女孩。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找不出一件值得我指责她的事情。就像她在离婚前对我说的:“我反复想过,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孩子。你呢,你敢这样对我说吗?”我没法这样说,因为,原因全在于我。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同一家工厂的职工,又都是以工代干。她在宣传科,我在质检科。后来她先于我调到一个文化单位,我通过她的一位女友的帮助也离开了工厂,几经周折,在开发区谋到一份工作。再后来我承包了这家公司设在城里的经营部。
就在这时我结识了一个姑娘。她姓刘,权且叫她小刘吧。她也的确比我小得多,当年年仅19岁。
我和小刘相识很偶然。一次商务活动,她由对方经理带来,我们共同在卡拉OK舞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我以为她是对方的雇员,或者是那位经理的“小朋友”,结果都错了,她就是这座城市某大学的在校生,学经济管理,与那位经理仅仅第二次见面。我们谈得很热闹。以致那位经理离别时揶揄地对我说:“王先生是不是看上她啦?”
后来她到经营部找过我两次,再后来一些社交场合我偶尔也打电话邀请她参加。她很大方,跳舞时即使离得近些也不在乎。我却受到了很大诱惑,心中有一种别样的东西跃跃欲试地萌生出来。
我们在那方面的进展非常快,简直是神速,不到一个月我们已经同居了。
我并不是一个潇洒的人,小刘也不是。我没法像我的某些同行那样,把这种关系搞得可进可退,或者各取所需。我几乎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小刘大约也这样。我觉得我深深地爱上了她。我对小刘的情感是因介绍而结婚的妻子根本无法相比的。我认为我从前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我怠慢了我妻子。我常常彻夜不归。
离婚是个繁杂的过程,两个人都折腾得筋疲力尽。我心里明白,我对不起我妻子,因此在她责备我的时候我一言不发。我们是协议离婚,我把房子和绝大部分财产都划归了她,并承诺了每月给我女儿一百元抚养费。当时,我们的关系很冷,但她很克制。我最为感激的是她在人前给我保全了很大的面子。她对任何人包括她那位女友都只说是因为我们感情不和。
二
我料想不到,伴随着离婚,我和小刘的矛盾也日渐显露出来。开始只是在一些小的方面发生些争吵,她很任性,我把这看成孩子气或者是有性格的表现,往往到最后总是我做出让步。后来我就怀疑了:是不是我们间的情感正在发生某种蜕变?从前我们没有机会,或者机会很少,那时我们还都有一种渴盼,有时甚至因一两天不能见面就觉得内心十分痛苦。而现在有条件了,我们都是单身男女,天天搅在一起也是无可指责的,我们的幽会反而比过去还要少。而且,即便到了一起也常常别别扭扭。要么不说话,要么我说一句她顶一句。
另一方面她又处处约束我。她反对我参加她不在场的舞会,反对我带别人去吃饭或去咖啡厅,有时,因她的纠缠,我的一些很正当的商务活动也受到影响。她甚至怀疑我与经营部其他女雇员关系是否正常。有一次她直截了当地问我:“你究竟有几个情妇?”
我真有些烦了。
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曾冷静地思考过许多次,最后的结论总是一个:我仍然爱着她。我还是不能接受男人女人间随随便便的关系。我尤其不能这样看待我和她,我也非常希望她不要这样看待她和我。我想和她结婚,即便婚后天天吵架也行,我想她最终会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的。
我真是很愚蠢,许久之后我才弄明白,问题恰恰是她不想和我结婚。
公平地说她是矛盾的。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障碍太多。首先是我们间的年龄差距太大,她的思想根本就不成熟。她的阻力还来自她的家庭。她曾在家里透露过我们的关系,遭到她父母的坚决反对,她母亲威胁她说,你执意要这样做我就自杀。这给她的压力的确太大了。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在我们不可避免地摊牌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还处着一个男友,是大学里比她高两届的学生,已经毕业,受聘于一家合资企业任职员。他追她追得很紧,她没有办法。我问她:“你爱他吗?”她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她说:“我准备和他结婚。”我很勉强地按捺住自己,我问:“你决定了吗?”她抬眼望了望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你要是没结婚,我还可以跟你。我有了丈夫,再做你的情妇。”
我怒不可遏。
我丧失了理智,事后我很后悔。但当时,我打了她。我表现得很粗鲁,下手也很重,我一个大男人,竟把一个小女孩打得鼻青脸肿并用极难听的话辱骂她。
她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泪。她说:“你打吧,你打死我还痛快些。”
三
单身汉的滋味,我算是饱尝了。
我可以下酒馆、泡咖啡厅,也可以邀请别人和我做伴。想呆到几点,就呆到几点。我离婚后,住过一段办公室,后来公司分配了我一间独单元房。没人干扰,我可以带女人去过夜。我也的确荒唐过几次。然而,当那些女人流露出另一副面孔的时候,我又觉得十分厌恶。那是一种各有企图又令人极不舒服的关系,带着一身的矫揉造作。或者说,那是金钱的产物。
当然我更多的精力还是投入到工作上。洽谈业务,接待客商,互相宴请,陪他们聊天我可以通宵达旦。我也可以无牵无挂地出差,飞广州跑深圳下海南去青海,用频繁的事务消磨我过剩的时间。但——这并不能填充我那块独属自己的情感天地。
我很孤独。我有一种漂泊感,仿佛少了根基,少了一个能容下我并使我平静稳固的小岛,这使我常常莫名其妙地很烦躁。
比如我那个家。走进家门我就觉得恐怖。我不愿听木门空旷的吱咛声,不愿打开电视。我没心思自己做饭吃,宁可到外边去下馆子。我也懒得一遍遍收拾房间,家里常常乱得像狗窝。有时,我在家里呆不到一个钟头就因寂寞得无可忍耐而逃出来。
我独自一人在幽暗而清冷的街道上徘徊,那时候,我的内心就非常的凄凉。而这种凄凉和孤寂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有个女人可能会好得多,但我对我曾经历的某种生活已经非常非常厌倦了。她们都令我失望,我实在不愿意重复那种被一些人津津乐道的大为称颂的所谓性享乐。甚至,我听到有人以轻佻的口吻谈论这种事时就从心里感到厌烦。
值得我思念的女人只有两个。对小刘,我带着一种痛苦的失败情绪想到她,然后只能把她远远推开。而回想起我离婚的妻子的时候,心里便充满了内疚。
我能想到从前的许多事情,从进厂认识她的第一天起,直到我们分手。我知道她比那些混帐女人不知要强多少倍,而且——我得承认她是我遇到的所有女人中最好的一个。我还发现,我对她并非没有感情,那种感情也并非浅薄,虽然她没有浓烈地表白过,但她始终如一地把那些情感全部给予了我。
但——向回走是不可能的。我不愿走回头路。
四
我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在时时观察着我,或者说,在关心着我。这就是我妻子的那位一起长大十分要好的女友。我叫她黄姐。
在我离婚后大约一年多的光景,我遇到她一次。她问我:“又找到合适的了吗?”我说“正在找,总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她只看着我冷笑。我说:“你不信?”她说:“走着瞧吧。”我知道她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我对她说这些,无非是要表明我的态度。那时,我还有气盛的一面。后来我忍不住打听我妻子的近况。她说:已经有目标了,过了春节就结婚。我当时心里就格登了一下。她歪着头说:“怎么样?”我强打精神说:“祝她永远幸福。”
事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别扭了很长时间。
后来与黄姐接触多了些。我告诉了她我和小刘的事。她也告诉了我,我妻子并没交任何男友,甚至——她单位的许多人并不知道她已离婚。小黄那样说,是为了打击我的“嚣张气焰”。
再后来,我的某些苦闷心情,也向她流露过。她想了想说:你还是应该再成个家,你这个人,不适合过单身生活。
她甚至给我介绍过别的女友,但都没成功。我想,她的态度,多少也能代表我妻子的态度,这说明她是坚决的,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大约一至两个月,有时更长的时间才能回去看望一回女儿,这事先要征得我妻子的同意。看得出,她心里很冷漠,但表面上像对待客人。每次,我都给女儿买很多东西。我女儿并不懂家里已发生了大变故,她常常缠着我问:“爸爸,你怎么一出差就走这么久啊?”闹得我心里酸楚楚的。
直到最近,黄姐十分郑重地找我谈了一次话。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坦白地说,有没有复婚的想法?”我说:“这根本就不可能。”她说:“你先甭说可能不可能,我只问你有没有这想法。”我沉默了。她说:“好吧,咱们试试。”我仍没说话。黄姐笑了,说:“其实我很了解你,现在,可要取决于人家的态度了。实话实说,我没有把握。但如果这件事能成功,你得请我喝茅台酒。”
她很会给我留台阶。同时我也感觉到,她和我妻子,毕竟是两个人。这一切,都出自她的好心和善良,她同情我的处境。
我回家的次数比过去多了,我妻子没有反对。我提出为了看女儿方便,想配一把门钥匙。她开始不同意,可是,因我女儿的一句话,她哭了。我女儿说:“你为什么不给爸爸钥匙,你们吵架了吗?”后来,我利用这把钥匙,把那套房子整个装修了一遍,花掉了我积蓄的三千块钱。我先斩后奏。她下班回来时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煞白。
我永远也说不出“请你原谅”或者“你能原谅我吗”那类的话。因为,我的那些行为,作为一个女人,是无法原谅的。我只希望它能掀过去,掀过那一页,哪怕作为一块疮疤存留着。我但愿能从现在起,重新开始。
始终没提复婚的话题,但她接纳了我,允许了我在这个真正是我自己的家,在这个家里走来走去。或许她能回忆起从前,我指的是美好的从前那酒淡情浓的日子。或许我今天的行为已使她有很多慨叹。我并不想刺激她,我是真诚地希望能走回这个家。我相信真诚最终能被理解,我执着地相信它能换来一个美好的明天——尽管,我曾自己失去了它。
我多么盼望我们和黄姐共饮茅台酒的日子早一天到来呀,那时,我一定要酩酊大醉。
Δ洗脚的感觉
□乔叶
当初,他们很是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一番。
大学四年,他从一个狂妄、痴迷、鲁莽而无所适从的傻小子不知不觉地蜕变成了理智、现实、深情而洒脱的男人。她从一个幼稚、清浅、可爱而略显浮躁的小女孩出落成了娇美妩媚婷婷玉立的姑娘。直至毕业的最后一天,他们的手仍然紧紧地相扣在一起。——最后,他背着简单的行装随着心爱的人到了她落脚的地方,谋了一个不尽人意的职业。
他是负荷着父母沉甸甸的哭骂声离开故土的,他是独子。
他们结婚了。
结婚似乎使一切趋于了真实——是令人沮丧的真实。她渐渐发现自己选择的伴侣是多么平庸的一个人:笨拙木讷,没有社会活动能力,一事无成,有时还会突发出蛮不讲理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