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淳化年间,蜀锦盛行天下。两川之地的老百姓,把种植桑木养蚕卖茧,作为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一时间内,蚕娘织女遍布蜀地城乡。
每年到了春夏交替的季节,但凡月朗星稀之夜,家家户户戓月下采茧,或掌灯添桑,常常忙到二三更天。蚕娘们为了卖个好价钱,莫不选择洁白如雪的茧壳,精心放置在担中,等到天明时挑上到蚕市交易。如果偶尔发现个别有瑕疵的茧子,就顺手弃于身旁装满沸水的木桶中,缫丝自用。
遂州大粮绅周宝平急公好义,他看见邻里乡亲们种桑养蚕十分辛苦,却只能将茧壳拿到市场上和外地商贩贸易,不仅获利甚微,而且常常遭到奸商们的百般盘剥。于是,他耗银十万两之巨,在州城的油房街上开设彩云堂,收茧织锦。每到新茧上市的时候,涪江两岸络绎不绝的蚕娘们负挑荷担而至,彩云堂外,等候验茧的队伍,常常排到一里外的玉堂街。那阵仗,大有胜过潼川府牡丹阁和成都府百花园的架势。
周宝平为乡党们做了好事,大家都夸赞他是个大善人。谁知道彩云堂织出的第一批锦,差一点断送了彩云堂的前程。周宝平原本出于义愤办了织锦堂,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技能,堂中所聘的技师也大多属于蹩脚货,因此织出来的“锦”全无鲜活雅洁之色。
周宝平先前以为办锦堂就像老太婆纺纱织布那么简单,哪里知道会这么麻烦和复杂?他望着堆积如山的茧壳,一时没有了主意。
周府里有一位冯姓奶妈,大家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全府上下的人都称她为冯妈。平时里,周家待她不薄,从不把她当做下人看待。最近几天,她看见老爷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烦心的事,有心想问问他,又怕老爷骂她是个多嘴婆。
芒种节的中午,冯妈盛了满满一碗参汤,按例端到老爷的书房里去,当她来到书房前正要敲门时,暗地里听到老爷和管家在里面密语相商,始知老爷的烦恼原来是为织锦所困,遂推门而入,大胆向周宝平进言,愿携女儿上成都百花园学艺,以报老爷的恩德。
冯妈有个叫巧儿的姑娘,年方十四岁,聪明伶俐,深得周家大少爷的喜欢。听说她母女俩要去成都百花园偷师学艺,周氏父子都不同意。
冯妈决心已定,任由周氏父子百般劝阻,母女二人都执意要行。
周宝平无奈,只得给她们准备了充足的盘缠,以备旅途之用。临行前,又一再叮嘱冯妈:“能学则学,不能学则速返遂州。”
冯妈母女在家丁的护佑下,来到了成都西郊的百花园。母女二人辞别了家丁,以仆人的身份进入到锦园中,终日里做一些帮厨打杂的粗活,偶尔也会到织锦场去走一走,为工人们掺茶续水。每当这个时候,母女俩就会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细心地观察揣摩织锦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并一一熟记于心。
冯妈在百花园里一住两年时间,自忖已经窥破了百花园织锦的真谛,便以家中有事为由,携巧儿离开百花园,匆匆返回遂州。
周府上下见冯妈母女平安归来,无不欢欣鼓舞。周宝平更是如迎嘉宾,准备在彩云堂大摆宴席为她们接风。
冯妈母女婉言谢绝了老爷的好意,即刻召集织锦工人,按照自己所见所记的工序,连夜织锦一匹呈上。
周宝平将工人们新织之锦放在桐油灯下,仔细地观看,新锦细密有致,平整度尤佳。然而,不知何故,色泽上仍欠二分鲜活。
冯妈母女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将织锦工序默了数遍,自忖没有任何差错。二人征得老爷的同意,精心选择上等的蚕丝和优质染料若干,将自己关在密室里,闭门潜心研习织锦之术。
忽一日,巧儿号啕奔出,声言母亲因为织不出百花园那样鲜活的锦缎,已经含愤自尽了。
周宝平得到报告,急急忙忙赶到密室里。众人上前将冯妈从织锦机上扶起来,周宝平看到冯妈颈项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机上的锦缎,血渗之处,锦缎居然像霞光一般灿烂夺目。他始而惊,继而呆,终于大喜又大哭道:“冯妈,您已织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蜀锦了啊!”
周宝平心存感激,派人将云台观的青道士请到家里,为冯妈作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又请莫仙娘唱了十天十夜的孝歌,然后用上等的楠木做了一口八抬的大棺材,隆重地厚葬了冯妈。
巧儿拒绝了周家大少爷的求亲,在彩云堂里独处一生。她继承母亲的遗志,反复研习织锦之术,始创用公鸡血作颜料的织锦之法,所织之锦,光艳如霞,远胜潼川成都二府之锦。以至近代外省人士,言及蜀锦,只知道有遂州而不知成都潼川者,此故也。
不信乎?遂州至今有蜀锦仙娘庙隐于高观山中,塑冯氏母女像,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