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雨衣,从后面不停歇地追赶。贝蒂已经跑出很远了,而他又没有运动员一样的体魄,一会儿的工夫,他就累得喘成一团,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
贝蒂站在美洲豹旅馆的门廊等他,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怎么也赶不上她。
他跑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他还是大口喘着气说:“贝蒂,听我给你解释。”
贝蒂扬起头,十分傲慢地说:“不必了。”
“相信我,贝蒂,我不是有意去伤害你的。”
见到贝蒂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他赶紧补充道:“亲爱的,你都不知道当时那里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可怕了!”
接着,贝蒂突然笑了起来,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这简直让乔治有些无法相信。
只听贝蒂在他的怀里呢喃:“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充满激情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太过理智的人。你知道,每一个姑娘都想找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我爱你,乔治!”
说完,贝蒂羞涩地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来,跑进旅馆,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乔治有些呆了,他傻傻地站在那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禁不住一阵眩晕。没过多久,他恢复了理智。因为沙滩上还躺着一具被谋杀的尸体,他不能听任那个人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他需要马上通知警察才行。可是,他居住的地方没有电话,所有的旅馆也全都关门了。他只好徒步走向镇中心。虽然并不知道警局在什么地方,不过他知道一定能打听出来。
他到达中心街时,已经很晚了,街上一片黑暗,一个人也没有。他抬起胳膊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整个小镇静悄悄的。
于是,他开始考虑到底该怎么去做。就在这时从一条小道开出一辆警车,警车速度很快,扬长而去。他招招手试图拦住它,可压根儿没人理睬他。接着,后面又出现了两辆警车,拉着警笛一路向飓风角驶去。或许已经有人在海滩上发现了尸体,又或许他只是昏了过去,伤势并不致命,自己给警局报了案,乔治心想。
乔治随着汽车行驶的方向一路奔跑。他已经十分疲惫了,但是一想起贝蒂,他便又有了精神。他用手抹抹脸,脸上黏黏的。
是血!在海边时贝蒂用指甲划出的血。之前他的形势,不容他去注意这个,现在才感觉疼得要命。
他的心里一直轻松不下来。他亲眼看到一次谋杀,还任由凶手作恶,没有站出来阻止。更让人头疼的是,假如他出面作证,他也很难说清,他和贝蒂两人半夜出现在海滩上的原因。如果报纸把他的行为给曝光出来,那对他是非常不利的。贝蒂一定会非常鄙视他,他很有可能在刚刚赢得贝蒂的心后,就会马上失去她。
而且,警察也不见得会相信他说的话。因为贝蒂根本无法帮他证明,她对此毫不知情。他现在还满脸带血,全身沾满沙子,警察见到这个情况,甚至还会抓他去审问。要真的是那样的话,他波士顿的那份工作肯定会化为泡影,因为第二天下午他必须乘车前往,要不然的话,指定来不及了。
飓风角附近停靠了好几辆车,一个个车灯明亮。他异常紧张。只要一发生车祸或凶杀,总会引来许多人前来观看,这次也不例外。海滩边全是人,他们把案发现场围成一圈。一辆警车一路鸣着笛声离去。
乔治挤进人群,侧耳倾听人们的议论:
“我听说死的人是老帕特里克·昆丁。”
“是的,是他,警察已经抓住了杀人凶手,并搜出了一把手枪,那个家伙刚从教养院放出来。”
“真希望他早点被判刑。帕特是个好人。”
听到这里,乔治轻松了许多。没有他的帮助,警方已经发现了受害者,而且抓到了凶手。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把他自己或贝蒂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了。于是,他离开现场回家去了。
一天早上,大约是九点钟,乔治边刮胡子,边从收音机里听新闻。突然,他听到这样一则消息:帕特里克·昆丁,现年六十二岁,被一粒子弹射杀。警方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凶手。他只有十九岁,名叫理查德·潘恩,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潜逃。他被捕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目前,警方宣称此案件已经彻底侦破。
乔治长吁了口气,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他也可以忘掉了。
因此,在斯普鲁斯海滩,他与贝蒂轻松愉快地过完了他上班前的最后几个小时。而且,他和贝蒂的关系也正式确定了下来。贝蒂答应他说,等他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她就去那里找他,然后再跟他完婚。
乔治一贯谨慎,他依然关注这个凶杀案的报道。只是,波士顿的报纸很少提及此事。他了解到,弹道专家已经证明那颗子弹确实是从潘恩的手枪射出的,钱包上那个带血的指纹也是他的。又是一个星期的时间,事情进一步往前发展。潘恩在监狱中自缢身亡。至此,这桩案子才算彻底结束了。
工作以后乔治整天忙忙碌碌的,他就职的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不错的运气,再加上贝蒂的帮助,乔治升迁得很快,不足十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
总体来说,乔治夫妇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贝蒂只有一点不太满意——乔治有时候太专注于工作,而忽略了她和家庭。
每当贝蒂抱怨起这个,她总会嘲笑他说:“想想那个海滩之夜,你可不是这么冷淡地对待我的。”奇怪的是,一听到贝蒂提起这个,乔治总是很害怕,看起来好像会马上失去她一样。在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要她,他总会上前紧紧抱住她,热血沸腾,呼吸急促。
乔治一直很好奇,他很想知道,如果贝蒂得知那晚他猛地抱住她是因为紧张,而并不是激情,她会作何感想?每年夏天,贝蒂都会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可乔治一直想尽办法使她改变主意,来到我们这里的海滩度假。
到了去年夏天,他终于妥协了。
在斯普鲁斯海滩,他们入住在美洲豹旅馆。两个孩子似乎很喜欢那里,玩得开心极了。
那一条长长的木板人行道,孩子们特别喜欢,总是嚷着要到那里去,要在那儿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过,她们最喜欢吃的是馅儿饼。
她们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食品店,店面里总会有一个人站在玻璃后面,他头戴白色的厨师帽,腰里围着漂亮的围裙。只见他动作娴熟地把面团抛到空中,再将白色的面团,揉捏成形,然后放进烤箱烘烤。
她们每天都恳求说:“爸爸,爸爸,请带我们去吃馅儿饼吧!”
其实她们更像是专程去看表演的。每当走到小店门口,两个孩子总要先站在那里,观看一会儿那个“滑稽人”的魔术表演。
乔治几乎不敢正视那个人的脸。他长着一张狐狸脸、一头红红的头发、一对小小的耳朵上没有耳垂。他不停地自我欺骗,他告诉自己,这人不可能是杀害昆丁的凶手,绝对不可能。十年前那个谋杀案的凶手是潘恩,他早就死了。现在,在他眼前的或许是他的弟弟,也有可能孪生兄弟。可是,这些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每经过一次那里,就使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做着蛋糕的厨师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这个人叫山姆·墨菲,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表大很多。平常他不太规矩,总是喜欢惹是生非,可情节也不太严重,无非是一些打架、酗酒之类的勾当。乔治特地去打听了这些。
接下来,乔治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去了当地的图书馆,在那里他翻出了十年前的一些报纸。有一期报纸的头版,刊登了潘恩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张脸,根本不是海滩上的那个小伙子!照片上的潘恩是一头金发、身材魁梧、颧骨很宽、一双眼睛是灰色的,而且眼睛之间的距离很宽。
乔治又特地留意了照片下面的报道。报道里写着,潘恩一直在抗议,说自己是无辜的。而且还解释说,他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上跑过,把什么东西扔到沙滩上。他就走上前去,结果发现了手枪和钱包。于是,他就捡起这两样东西,没过多久却被警察抓住了。
事实上,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已经证明了他说的全是事实。可警方看到他手里的物证,已经先入为主地把他定性为凶手了,他们认为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帕特是个酒鬼,他身上的钱也许全都花在买酒上了。
没有人相信潘恩的解释,只有乔治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
看完报道,乔治的良心很受谴责。十年前如果他能马上报警,也许潘恩现在还活着。而坐牢的人就是山姆·墨菲。可是十年已经过去,谁还会相信他所说的呢?
就算是警察相信了他的话,可潘恩早就死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怯懦,因为报纸的报道会使他名声扫地。
可是,这都不是他最害怕的。他最担心的是贝蒂,他不知道贝蒂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后会怎么看他。十年了,他一直隐瞒了她十年。也许贝蒂会原谅,会笑他傻。可是,他们之间的那种融洽的气氛会彻底地消失。每当他再去拥抱她时,她就会回想起他那虚情假意的激情。
终于,乔治还是选择了沉默。可是装着一肚子的心事,他经常睡不好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埋怨他,骂他是个懦夫。贝蒂看出了丈夫的反常,可是无论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我是第一个听到此事的人。
事情讲完后,他说:“警长,你是司法人员。给我一点建议,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去做。”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处理的事情,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乔治,有时候,看待一个问题的角度可以有很多个,容我好好想想。”
乔治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说:“那好,我等着你的结论。”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乔治把难题抛向了我。那么,根据法律我只有一个办法——去斯普鲁斯海滩为潘恩洗刷冤情,并且把真正的凶手缉拿归案。
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必须从当地警察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我不清楚,乔治的证据可信度有多高。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也许头脑中残存的记忆已经完全歪曲了事实。至于说潘恩,他有过前科,在等待审判时自杀,这种行为一般会被认为是承认有罪。因此,仅仅凭着乔治的寥寥数语,斯普鲁斯海滩的警察恐怕不愿意大动干戈,重新彻查此事。也许,乔治确实是搞错了。说到底,就算山姆·墨菲曾经是个危险人物,可他在此事之后,也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这件事一直放在我的心里,我反反复复地思考着,甚至还为了此事而废寝忘食。
一切都瞒不过我妻子的眼睛。第二天清早,我妻子开始询问我。我知道,刻意的隐瞒也撑不了太久,所以我将事情的原委跟她和盘托出了。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我把故事讲完,然后两只眼睛盯着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只能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
“哦,不!你千万不能那么做!”她大声叫嚷起来,“听着,关于这件事,贝蒂跟我说过,她给我讲了那个像梦一样甜蜜的海滩之夜。她一直以为乔治为了得到她,几乎要发疯了。而现在,你却要残忍地撕碎贝蒂的梦,那她以后还怎么生活?她一定会受不了打击,她甚至会跟乔治离婚的,我想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可我是一名警察,我有这个责任!”我固执地争辩道。
“胡说八道!”我妻子站起身来,霸道地一屁股坐进我怀里。她很重,但让她那样压着我感觉踏实多了。或许我不该疏于职守,放弃一个司法人员的职责。但是,我更不想跟我的妻子发生争吵。结婚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得出了一条很有用处的经验:有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闭上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