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你听我说……”杰夫马上打断了莉莎,很急迫的样子。
莉莎好像没有理会他的话,还是继续说道:“你不想让我去,那也许还能理解。但是你最好不要对我隐瞒什么……”
杰夫听莉莎这样说,马上就急了,赶紧争辩道:“我对你没有瞒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莉莎又打断了杰夫的话,“这儿和那儿有什么天大的区别吗?或者和你去的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天大的区别,让人一到那个地方就彻底不能活下去了?”
“你听我给你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对了,当然,有的人就能活下去……”杰夫若有所思地说,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你就好像一个没完没了地来回度假的旅游者,并且总是一个人来回奔波,不停地拍照,毕竟,那不是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呀!”
“应该说,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杰夫用手指着莉莎,尽量平静地说,“好吧,你完全有权说出来你自己的意见。但是,现在,我该说说我的……”
“真是荒唐,并且有点难以理解。”莉莎又插话进来继续说,“好像能吃苦耐劳的就只有你们少数的几个特别另类、高尚的人才。”说完,她的眼神里好像带有一种不屑的意思。杰夫坐在那里,不觉有点生气,因为他几乎找不到表达一句完整话的机会。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你就不能闭一会儿嘴?”
“哼,我才不要听呢,你的话和你的态度一样,都很粗鲁。”莉莎任性地回答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杰夫也变得有些心烦气躁了。
“好了,好了,你冷静一下,我们都冷静一下。”
莉莎有点生气地说:“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在出生以后,就只能傻傻地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出门,直到老死?”
“你闭嘴!”杰夫终于按捺不住大喊了一声。
莉莎一下子坐了起来,样子非常生气,刚要大声嚷嚷,就看见杰夫脸色发青,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她,样子也很吓人。她气呼呼地把脸转过去,也把话咽了下去,她不想引起一场无休止的争吵。她透过窗户看去,对面的公寓里还是依然忙乱着,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米饭和鱼头,你吃过吗?”杰夫见莉莎平静下来了,便缓了缓口气问道。
“没有!”莉莎有点不情愿地答道。
“你知道在海拔超过1500米的高原,并且在气温零下20度的严寒中是什么感觉吗?你可以想象一下,要是你一定要跟我去的话,那你每天就得和这种恶劣糟糕的环境打交道。”
“当然经受过。我还……”莉莎马上应道,可是杰夫不容她说下去,又紧接着问她:“你有没有经历过半夜突然惊醒,发现身上和脸上都是沙土,或者是被人追赶,甚至是被枪击?这些仅仅是因为你的照相机对周围某个人的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他见莉莎一直沉默,好像是默认了他问的问题,所以就越发来劲儿了,“你是否……对了,还有你能带着你那些高跟儿鞋、尼龙衫,以及那只足有六盎司重的内衣进森林吗?”
“是三盎司!”莉莎重重地说了一声。
“好吧,就算三盎司。”杰夫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要是你去芬兰,并且带着这些东西,如果待了一天你还没有被冻死,那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新闻焦点。”
莉莎立即反驳道:“哼,你不知道我的优势就是懂得怎样因地穿衣吗?”她不服气地看着杰夫。
杰夫顿了顿,非常认真地说:“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去尝试一下,到巴西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件风衣。莉莎,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职业,出门在外,到处奔波,随身至多能带一只皮箱,而交通工具就是我们临时凑合的家。我们吃的食物都是那些你以前连看也不敢看的东西,并且不能正常洗澡,还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这些你都能受得了吗?”
莉莎用固执的眼神看着杰夫,好像他说的都是假的一样,就是为了骗她。“杰夫,你不用为了证明我错了而故意把事情说得那么可怕。”
杰夫非常惊讶地看着莉莎:“你不相信我说的?我没有故意夸大说得可怕吓唬你,莉莎,你要知道,我这还是选择比较容易度过的说呢!你必须正视现实,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这种生活,你更不是能过那种生活的人。”
“你简直是一个不可理喻、非常顽固的人。”莉莎无奈地说。
“是诚实,不是顽固。”杰夫回答说。
“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当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一定会哄骗我跟你去,并对我说,我们是去度假,然后让我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一个人伤心、失望。”莉莎忍不住讽刺道。
“莉莎,你等一等,”杰夫又被莉莎的话惹怒了,他非常严肃地警告她说,“要是你想吵架的话,我愿意奉陪你。”
“不,我才不愿和你吵架呢。”莉莎说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杰夫面前,“好吧,我算是知道了,你下定决心要去了,并且我又不能和你一起去,是不是这样?”
杰夫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莉莎突然口气缓和地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彼此能不能相互妥协一下?”
“现在不行。”杰夫果断地回答道。
她看着杰夫,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知道再争执也没有什么用了。她走到桌前,一边慢慢地戴上放在上面的一只手套,一边无精打采地说:“杰夫,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为了生活,我不在乎你干什么。但是,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接着,她又拿起另一只手套,继续说,“而现在,我也许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毕竟我能为你做的只不过是订一份你们的杂志。”
莉莎黯然地说着,或许是她的真诚表白深深感动了杰夫,他急忙安慰她说:“噢,莉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绝不是你的问题,你要知道,你已经把全城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但是,到目前看来,我还没有完全控制住。杰夫,再见。”莉莎披上纱巾,拿起提包,情绪依然低落,并没有因为杰夫的安慰而变得快活起来。说完,她就朝门口走去。
杰夫忙追问:“明天见,是吗?”
“再见就是再见。”莉莎头也不回地说道。
杰夫看见莉莎真的生气了,才开始着慌了,他也不愿意莉莎真的离开。杰夫忙说:“莉莎,我们就这样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
“将来,你就一点都不考虑吗?”莉莎慢慢转过身后看着杰夫问道。
杰夫这下沉默了,无言以对了,一会儿,他又问莉莎:“你什么时间再来看我?”
“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会过一段时间再来吧,至少在明晚之前不会再来看你了。”莉莎一边回答着杰夫,一边拉开门走出了这间光线不是很好的屋子。莉莎离开后,杰夫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心情有点失落,好像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真想忘掉这次不甚愉快的交谈,杰夫使劲摇了摇头,转身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
窗外,空气十分燥热,让人憋闷。夜空被深沉的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像是在预谋着一场变故,连平日常悬挂着的月亮和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一切都沉默了。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从对面的公寓里传出,就像是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惨叫的声音非常恐怖、绝望,划破了整个本来沉寂的夜晚。紧接着,又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响亮但杂乱。
这样突然的声响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杰夫,他也跟着声音的来源朝公寓那边看去,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寻找着发出这种声音的窗口。但是声音过后,对面的公寓突然毫无动静了,好像原来的声音都只是杰夫梦境里出现的一样。
一场虚惊。杰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就坐在轮椅上睡熟了,还轻轻地发出鼾声。这时候,窗外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的燥热也被一阵阵凉爽的微风驱散了。
一会儿,细细的小雨连成了线,然后变成了豆大的珠子,冲向潮湿的地面。忽然,杰夫醒了,好像梦到了什么。他急忙朝对面公寓看去,目光对焦在那对喜欢在露天睡觉的夫妇。杰夫看见,对面阳台上,那个男的也醒了,并且慌慌张张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直接跨过妻子的身体,去解那个系在栏杆上的小闹钟。这时候妻子也醒了,慌乱之中,他不小心手一抖,那只小闹钟就掉到楼下了。雨越下越大,丈夫只得和不知所措的妻子一起,把垫子胡乱地拖进屋里。
这一切都被杰夫看在眼里,看到他们这样狼狈不堪,他禁不住笑了。忽然,对面公寓里推销员的起居室的灯亮了,唯一的亮光在整个漆黑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显眼。杰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个亮着的窗口。一会儿,他看见推销员穿着雨衣,开门走了出去,手里还拎着一个铁皮箱子。杰夫一直注视着推销员,看着他沿着楼梯走到楼下,然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先把箱子费劲地塞进了汽车,然后自己也一起钻进了车里。
外面,雨仍下得很大。
这样的夜里,看到这样的一幕,真是有点怪异,杰夫也非常意外,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1点55分。这个时间正是人们酣睡的时间。只有杰夫无法入睡,他一直等到半个多小时后推销员再次出现。推销员走得很快,急匆匆地,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或许是他手里的箱子轻了一些。杰夫一直紧盯着推销员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作曲家的窗口也有了光亮,杰夫抬头看去,只见作曲家非常沮丧地走进屋子,低着头直接走到钢琴前。作曲家呆呆地看着钢琴上自己用心血谱成的一叠乐曲,突然,他猛地挥手把他的心血全都打落到地板上。这样的举动让杰夫很惊奇,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时,推销员的屋里也出现了动静。他在做什么呢?他还是提着那个铁皮箱子,慌张地直起雨衣的领子,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推销员的这一怪异的行为真是让杰夫困惑了。
但或许是困了、疲倦了,杰夫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见推销员的起居室依然亮着灯光,只是没有什么声音了。
困意全消的杰夫喝了一口身旁椅子上的酒,然后放下酒杯,继续盯着对面的公寓。一会儿,托索小姐的屋子也亮起了灯光。她似乎正在使劲往门外推一个男人,估计是刚刚幽会回来,但并不想让送她回家的男人进屋。“明天见,明天见吧,走吧,你走吧!”那个男人一边磨磨蹭蹭不肯走,一边嘴里还抱怨着。托索小姐急了,直接用力把他推了出去,然后急忙把门锁上了,好像是在提防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似的。
忽然,杰夫发现推销员又回来了,依然提着那个铁皮箱子。杰夫的表情有点怪异,既像是惊诧,又像是恐惧。他看着推销员走进屋,放下箱子,筋疲力尽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又突然站起来,背对着窗户,不知道在做什么。推销员在那里忙乎了一阵,渐渐地,杰夫感觉困了,毕竟一夜也没有怎么睡觉。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托索小姐吃了点点心,也上床睡觉了。推销员屋子里的灯光也消失了。顿时一片黑暗,原来微弱的声响也沉寂了,这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推销员和一个女人一起走下楼梯,来到外面的马路上,消失了。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帷幕。公寓三楼,作曲家正在专心地谱写他的曲子。托索小姐正在踏着音乐的节奏跳舞。赫林·艾德小姐坐在楼下院子里那张折叠椅上,正在专注地雕刻一件抽象派作品。
一个推着冰激凌小车慢慢走过来的小贩,看见艾德小姐,就好奇地问道:“你在雕刻什么呀,太太?”
她简短地答道:“饥饿。”
五楼的窗口上,西弗勒斯太太正把一个装着小哈巴狗的柳条小篮筐用绳子慢慢地放到楼下去。还没有等小篮筐落地,小狗就从里面跳了下来,立即就开始在院子里摇着尾巴欢快地叫起来,好像是等待这一刻已经好长时间了。之后,西弗勒斯太太又把篮子拉上来挂在阳台上。
杰夫躺在长沙发上,光着上身,眼圈微微发黑,两眼布满了血丝,估计是睡眠不足引起的。斯特拉正在给他做着按摩。斯特拉动作很是利索,不停地在杰夫背上来回揉搓着,一边还不停地嘀咕:“真让人受不了,本以为一场雨会让天气凉快点,可是没有想到,这天气反而更加潮湿闷热了。”刚说完,她就碰到了杰夫背上一处酸疼的肌肉,让他差点儿从沙发上掉下来。
“对,就这里疼。”杰夫立刻告诉斯特拉背上那块位置。
“要不是你坐在轮椅上熬夜,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你如果是躺在床上好好睡觉,或许保险公司会很高兴。”斯特拉揉着杰夫的背说道。
“我坐在轮椅上熬夜你是怎么知道的?”杰夫奇怪地问。
“看你这双眼睛就知道了,昨晚一定是没有睡好,肯定一直看着窗外了。”
“倒是这么回事。”杰夫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心里知道肯定是瞒不住她。
“要是有人发现他们被你偷窥了会怎么办?”斯特拉想了想说。
“这就不一定了,那要看谁了。如果是托索小姐知道……”
“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斯特拉忙打断杰夫的话。
“我打她主意干吗?”杰夫不屑地说,“她只不过是个无忧无虑、及时行乐的人,但是,她生活得很自然。”
斯特拉随口说道:“你要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一个丑陋难看、又酗酒成性、落脚凄惨的女人。”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其实,那位‘芳心寂寞’小姐才凄惨、可怜呢。昨天晚上,‘芳心寂寞’回来睡觉时又是喝得醉醺醺的。”
“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斯特拉同情地说,“不过,我确信,她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你说得对,总有一个男人会因此而断送他的幸福。”杰夫有点讥讽地附和说。
斯特拉关心地问道:“你知道在她的邻居中,有没有对她有意思的?”
杰夫想了想,说:“不清楚。不过那个推销员说不定就要对她产生兴趣了。”
“你确定吗?他难道要和老婆离婚吗?”斯特拉很急切地问。
“我也不确定。”杰夫转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昨天半夜,推销员拎着一个铁皮箱子在大雨里来回奔波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斯特拉满不在乎地说:“他是个推销员,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凌晨两三点钟,能推销什么?”杰夫反问道。
“推销手电筒呀。”斯特拉扶杰夫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手,继续说,“或者是夜光钟、夜光门牌号等都可以推销。”
“我觉得这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杰夫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点我很有把握,就是他在往屋子外面倒腾东西。”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斯特拉帮杰夫穿衣服时,又想起了那位“芳心寂寞”小姐,又继续说道,“推销员应该主动一点,那位小姐胆子很小。”
“主动点毕竟比守株待兔要好。”杰夫点点头,表示同意斯特拉的看法。
“不过,一个男子汉只有先放下身段,才能干这种屈身求爱的事。”斯特拉一边扶杰夫坐上轮椅,一边继续说,“今天早上,推销员夫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放下了窗帘,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夫摇摇头回答。
“是吗,天气这么热,竟然还拉着窗帘?”斯特拉很惊讶,一边说着,一边朝窗外张望了一下,“你看,现在打开了。”
杰夫急忙使劲转动车轮,来到窗前。他们看见对面公寓的推销员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前,仔细地长时间审视着他周围邻居家的每扇窗户。他的表情严肃谨慎,最后,他的目光渐渐盯住了杰夫的窗口。杰夫看到推销员,急忙把轮椅快速转动往后退,还紧张地低声说道:“往后退,快,别让他发现了。”
斯特拉下意识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杰夫身后,但是看到杰夫这么紧张兮兮的,又有点难以理解。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啦?你要我退到哪儿去?”她一边说,一边又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