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可以说明他的外甥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当然啦,如果撒帕西先生能够说明这一点,他绝无异议。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原因可以说明他有可能会回到河边,以至于在黑夜中失足溺毙,当然啦,如果撒帕西先生认为有这可能,他也绝无异议。他绝对不愿意胡思乱想,作骇人听闻的猜测,但是,如果撒帕西先生认为,这与他失踪前在一起的人(此人本来就与他关系不好)不可能没有关系,那么,他再说一次,他也绝无异议。他现在忧虑重重,疑窦丛生,因此无法信任自己的理智,但是他相信,撒帕西先生的判断万无一失。
撒帕西先生表示,这件案子具有阴谋的性质,一句话(说到这里,克里斯帕克先生向撒帕西先生说明了情况,他把眼睛完全盯在内维尔的脸上),具有一种“非英国的”色彩。作了这伟大的说明之后,他发表了一通深奥莫测、不可思议的宏论,这是哪怕在一位市长那里也不容易听到的。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光辉的结论:夺取别人的生命就是夺取不属于你的东西。他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根据这重大的嫌疑,立即发出逮捕令,把内维尔·兰德勒斯送进监狱收押。他差点这么付诸实施,但是初级教士提出了愤怒的抗议,他愿意担保,让年轻人留在他的家中,只要传讯,他随时可以亲自把他送来。于是贾思伯先生发言道,根据他的理解,撒帕西先生的意思是要在河中打捞,在两岸进行严密的搜索,并把失踪的细节告知附近各地以及伦敦;此外,还应广发通告,通知埃德温·德鲁德,如果是出于任何隐秘的原因,使得他离开了舅父的家,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的话,那就请他照顾到这位爱他的亲人失去他之后的悲痛心情,设法通个消息,告知他还活着。撒帕西先生表示,贾思伯先生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他正要这么说(尽管他还什么也没有说),于是立即照这一切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很难断定,究竟是谁更害怕,更吃惊,是内维尔·兰德勒斯,还是约翰·贾思伯?但是贾思伯的地位迫使他采取主动的立场,内维尔则处于被动的地位,这在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两个人都垂头丧气,心事重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人们便到河上去打捞尸体,另一些人——大多是自愿参加的——则在岸边搜索。搜索工作进行了整整一天,在河上用的是驳船和竿子、捕捞器和拖网,在泥泞和芦苇丛生的岸上,则是穿了长筒靴,拿着板斧、铁铲、绳子,带着狗以及一切可以想到的工具。甚至到了夜间,河边出现了一盏盏提灯和一堆堆火红的篝火。相信他会洞察一切,秉公处理。远处有一些被涨潮所冲刷的小湾,也派了一群群人去看守,聆听水流的拍打声,注意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挟带出海。远方铺满鹅卵石的海边堤道上,以及流水经过的一切荒凉去处,全都点起了平时见不到的篝灯,第二天天一亮,身穿粗布衣服的人们又出现了。但埃德温·德鲁德还是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在太阳光下。
那一天,搜索工作仍在进行着。约翰·贾思伯有时乘着驳船和小船,宣称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撒帕西先生的身上,有时在岸边的柳树丛中,在低湿地带的泥沼、木桩以及坎坷不平的石块之间穿行,吃力地搜索着,但是只有孤独的水位杆和奇形怪状的标记像幽灵般伫立在那些地方。一切都毫无结果,埃德温·德鲁德还是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在太阳光下。
但是那一夜贾思伯仍然派人在那里守着,密切注视着潮水的每一个变化,然后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身上溅满的污泥已经干了,衣服上不少地方也给扯破了。他刚刚坐到安乐椅上,突然发现格鲁吉斯先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消息真是太离奇了。”格鲁吉斯先生说道。
“又离奇又可怕。”
贾思伯说着,只把沉重的眼睛抬起了一下,现在重又低下头,疲惫不堪地倒在安乐椅的边上。
格鲁吉斯先生摸了一把头和脸,站在那儿望着炉火。
“你保护下的小姐怎么样了?”贾思伯过了一会儿,用虚弱、困倦的嗓音问道。
“可怜的小东西!她的状况你可以想象得到。”
“你见到他的姐姐了吗?”贾思伯问道,声音像刚才一样。
“谁的姐姐?”
格鲁吉斯先生这简短的反问,这不慌不忙的冷漠态度,以及讲话时的那副把眼睛从炉火移向同伴脸上的神情,要是在平时,一定会引起对方的不快。但是贾思伯这时垂头丧气,精疲力竭,顾不到这些,仅仅睁开眼睛说道:“那个年轻的嫌疑分子的姐姐。”
“你在怀疑他吗?”格鲁吉斯先生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还不能做出决定。”
“我也是,”格鲁吉斯先生说,“但是既然你称他为年轻的嫌疑分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得出了结论呢——我刚见过兰德勒斯小姐。”
“她的心情怎么样?”
“她否认一切怀疑,坚决信任她的弟弟。”
“可怜的小东西!”
“不过,”格鲁吉斯先生继续说道,“我这次来不是要谈她的。我要谈的是我保护下的那位小姐。我要转告你一个消息,它会使你大吃一惊。至少,它使我吃了一惊。”
贾思伯哼哼唧唧,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困倦地转过身来。
“是不是把它放到明天再谈?”格鲁吉斯先生说道,“听着!我警告你,我相信这一定会使你大吃一惊的!”
约翰·贾思伯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死死地盯住了格鲁吉斯先生。只见后者又抚摩了一次脑袋,又开始注视炉火了,只是现在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显示了一种决心。
“什么消息?”贾思伯问道,在椅子上坐直了。
“说真的,”格鲁吉斯先生说道,似乎故意要让他焦急,所以讲得慢条斯理,仿佛在自言自语,同时眼睛还是盯住了炉火,“我本来可以早些知道的,她已经向我暗示过这点,可是我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竟然毫无觉察,以为一切都不成问题呢。”
“究竟怎么回事?”贾思伯再度问道。
格鲁吉斯先生在火上烤着手,交替着摊开和合拢手掌,表示他们要求主动地向他作一番陈述。贾思伯先生打破了沉默,斜着眼盯住了他,回答的时候始终没有改变他的动作或者目光。
“这年轻的一对,那个失踪的青年和我保护下的罗莎小姐,虽然从小订婚,而且从小就承认他们是未婚夫妻,不久即将结婚——”
格鲁吉斯先生看到,安乐椅上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两片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哆嗦着,两只沾满污泥的手抓住了椅子的两边。要不是这双手,他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是一张人的脸。
“——但是这年轻的一对终于逐渐地发现(我想,这在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不论在目前还是未来的生活中,他们作为一对亲密的朋友,或者干脆说,作为哥哥和妹妹,要比作为夫妻更来得幸福和愉快。”
格鲁吉斯先生看到,安乐椅上出现了一张铁青的脸,它的表皮像钢那样,在渗出可怕的水珠或者泡沫。
“这年轻的一对最后做出了合理的决定,彼此以坦率、理智、体贴的态度,说明了他们的发现。他们的会见就是为着这个目的。在真诚而宽容的谈话之后,他们同意解除目前存在而原先早就定下的关系,让它从此一笔勾销。”
格鲁吉斯先生看到,一个死尸般可怕的人张开了嘴,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把展开的双手举到了脑袋上。
“但是这年轻的一对中的一个,也就是你的外甥,由于你对他的亲切感情,担心你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与他原定的生活道路如此不同的事,会失望得受不了,因此不想在这几天把秘密告诉你,要等我来了,在他离开以后,由我向你公开这一切。现在我告诉了你,而他已经走了。”
格鲁吉斯先生看到,那个死尸般可怕的人把头向后仰起,用手抓住头发,扭动着转过身去。
“现在我把要说的一切都说完了,只有一点,就是这年轻的一对分手时是坚定的,虽然也有过眼泪和忧愁,这是你上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格鲁吉斯先生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个死尸般可怕的人不见了,既没有站着,也没有坐着。他只看到地上有一堆撕破的、沾满污泥的衣服。
但是即使到了这时,他也没有改变动作,仍然把手举在火上,轮番摊开和合拢着手掌,俯首注视着那一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