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时以正大为目标,便能有定,也就是意志有定向。所谓决策,其实就是为了达成安人的目标,从两个以上的代替方案中,选择一定的方案。为了达成最终的安人目的,管理者还可以把它分割成若干中间目标,例如企业管理站在正大光明的立场,以“股东的安”、“员工的安”、“顾客的安”以及“社会大众的安”为定向,即可再进一步,将这些中间目标细分为若干直接目的,分别从生产、销售、财务、人事等取向,来探讨其利润、绩效、安全与责任。
依据决策者所秉持的定向,潜心研究相关的资讯,此时心不妄动,自然能静。当今资讯时代,必须慎防资讯泛滥。决策者如果缺乏定向,面对杂多的资讯,势必不知如何是好而心慌意乱,无法潜心研究,也就是心常妄动,安静不下来,不知道如何选择正确、合用的资讯。定向有所偏差,心也静不来,这也是一种警示的信号,必须自己妥为调整,务求心安,才知定向无误。
既能心不妄动而潜心研究,那么决定者无论坐、卧、行、立,都能够念兹在兹,详思熟虑各种资讯的必要性与正确性,所以能安。决策者心安,生活自然正常,不致因紧张不安而误判误导。同时决策者能安,必能思考精微详尽,面面俱到,而且无远弗届,这就是能虑的具体表现。这样精密、详尽的思虑,必然可以获得至佳至当、适时适机、并能安人的良好决策,即为能得。
得的意思,是得其所止,获得合理的决策,当然能够在此一阶段中止于至善。然后再依据变数,寻找下一阶段的决策,以便做好阶段性的调整。
“止”可以看做目标,而“定”代表若干相关的假设。“静”才能够寻觅出一些可代替性的方案,“安”是多方搜集有关的资料和资讯,“虑”表示分析和判断,于是得到合理的决策。整个止、定、静、安、虑、得的过程,和现代管理所揭示的决策程序,完全相符合。
《大学》又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管理者获得合理的决策,则一切事物的本末终始,无不了然。这时可以按照先后缓急,来厘定计划,再顺序执行,并适时加以考核,调整误差,以寻求安人的管理效果。这样一路做下去,就合乎管理的道理了。
决策本身就是一种选择,从众多的备选方案中选出一项行动的途径。《大学》指出管理的最高目标为平天下。世界上的国家很多,强凌弱、众暴寡的情况,有目共睹,怎么能够平呢?
任何一个国家,有心要平天下,必须先治理好自己的国家;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必须先整治好自己的家庭;想要整治好自己的家庭,必须先修治好自己的身体;想要修治好自己的身体,必须先端正自己的心灵;想要端正自己的心灵,必须先诚实自心所发出的意念;想要诚实自心所发出的意念,必须先推极自己的知识;而想要推极自己的知识,那就必须研析穷究一切事物的真理。由此可见,决策者的修己功夫,做得好不好,才是决策能不能安人的关键。修、齐、治、平的顺序,一方面告诉我们决策必须以修己为起点,一步一步向外扩展,另一方面却希望我们决策应该具有宏大的国际观,从整个宇宙着眼,以我们只有一个地球为警戒,拿平天下的理想,一步一步向内分析,才知道我们眼前必须做好什么样的调整,却能够不影响到未来世界大同的远景。现代化的决策者,最好在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寻求合理的平衡点,以求止于至善。
决策者的国际观,应该以平天下为标的。看出现实的不平等,而尽力求其平等。用现代的话来说,平天下就是世界各国的国际地位平等。要做到这一步,必须各个国家尽力治理好各自的国家。平天下从治国入手,便是先治后平的道理。各个国家的治理方法有所不同,中国之所以能够五千年来一脉相承,历经风雨飘摇而始终不灭亡的原因,在于齐家的方式奠定了中国的基础。我们的齐家,是以孝友为根本原则,由家庭之中的父父、子子、夫夫、妇妇,推广到宗族之间,使我们平时可以不依赖政府而自己解决很多切身的问题,而遭遇天灾人祸时,也能够承受外来的压力,非但不被压迫而解体,却常常更为加强内部的团结。
这种独特的齐家方式,仍然以修己为起点。家中各人,如果修己做得好,能够各安其分、各守其责,家齐的理想,应该可以完成。由此推及家族,再来治国、平天下。具有这样的理念和修养,决策起来自然合理而不致发生偏差。止于至善,只有在这种情况,才能顺利达成。
现代人受西方影响,逐渐仅有夫妇关系而无父子关系;只有个人观念而无家族观念;重视法律而轻忽伦理,以致决策时偏重科学数据,却不能兼顾修齐治平的精神。就算决策正确,也不过是绩效良好,能不能安人?恐怕很少能够顾及。决策者有必要重新体验大学之道,把它当做决策系统来看待,一方面为自己的组织,寻找可行的合理方案;另一方面也为世界大同尽一份力量。由单位的安到组织的安,并且推展到国家、世界的安。
第四节〓必须治标和治本并重决策之后,应该做出具体可行的行动计划,才不至流于空想。但是,实际的运作,则是计划先于决策。因为不先经由计划,而随意做出决策,常常徒劳无功,甚至造成意料之外的困危。特别是现代主管,应该提高警觉:光凭经验、直觉和判断力,实在不足以应付日益复杂的局面。不可以仿效历史上的皇帝,只要朕意已决,大家无论如何,都要把它付诸实施。今日的主管,必须慎防决策之后,面临难以执行的困境。到时候再来“朝令夕改”,不如先行做好计划,有把握时才做成决策。然后一旦决定,再做成细部计划,以求言出必行。
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而计划则是管理的起点,可见修己的具体表现,即为首先做好计划。《大学》在修身的项目下,标示:“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一段话,和计划具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不幸秦汉之后,大家不明其中的道理,做出很多偏差的解释。
兹先从格物说起,格物是大学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也是实践大学之道的起点,当然十分重要。格的意思是深入;物泛指事物。格物就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把事物的道理彻底研究清楚。但是研究的方法,必须依据中庸所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然而广博的学习、详细的求教、慎重的思考、明白的辨别、以及切实的力行,实际上并不能使我们达到“一旦豁然贯通,就什么都知道”的地步,决策者仍然应该秉持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抱着“人具有是非之心,却未必具备辨别是非的知识”的心情,多请教各种专家,然后做明确的判断。
格物而后致知,穷研事物的道理之后,才能获得广泛的知识,而且有更为透彻的了解,称为致知。以孔子的好学,也需要终身学习,按照“十有五岁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愈矩”的进度,循序渐进。一般人更应该不断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警惕,抱持“喜好古代明哲留下来的知识而勉力学习”的心态,不但启发自己的智慧,而且充实自己的知识。以上这一段话,在今日重视知识经济的时代,显得尤其重要,值得大家深思笃行。
格物致知的功夫做得好,对于是非、善恶有更为明确的判断力,知道其合理性所在,才能够择善固执,而且很有信心,称为意诚。意诚的意思,是自心所发的意念真诚不妄,一切顺乎自然,不致自欺欺人。
决策者的意念真诚不妄,心自然就能够端正。正心的重点,在一个“正”字。《大学》指出:有所忿怒、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的时候,心就不得其正。一旦决策者的内心,过分忿怒、恐惧、贪图,或者愁虑,就会造成心不在焉的现象,因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做出来的计划,当然十分偏差而不可行。忿怒、恐惧、贪图、愁虑都是常见的情绪,必须适当加以节制,使其发而中节,才能正心。所以说修身在于端正自己的心,惟有心正,才可能进一步把自己修治好。
《大学》所揭示的格致诚正,塑造出计划的三大特性:
第一,要具有“整体观念”(Integrated Concept)。计划时必须重视整体的综合利益,而不偏重在个别利益。举凡直接相关的个体环境,包括顾客、市场、同业、异业,以及间接影响的总体环境,包含社会、政府、经济、技术等因素,都应该充分加以掌握。也就是站在“安股东、安顾客、安员工、安社会”的整体立场来订立整体目标,再依据这个整体目标来订立各部门的部门目标。今日主管,不但要分析、评估政府的政策,也应该研究社会和价值观的趋势。
第二,要具有“创造情势”的期待。格致诚正做得好,不但有能力掌握整体,而且能够突破市场导向的障碍,不再盲目承认市场的主宰力量,却有能力决定未来的目标,再反过来教育顾客、创造市场。这种创造情势的前瞻性尝试,必须诚意、正心,把格物、致知的效果,充分发扬光大,以造福人群。市场导向并没有错,但是潜在的市场,仍有待坚定的信心来加以开发。只要秉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的原则,分别从动机、方法和难度的不同层次来探讨顾客的需求,自然能够创造出有利的情势。
第三,要具有“不自欺欺人”的素养。既然正心,心所发出的构思,就既不欺人,也不会自欺。我们把欺骗这一种行为,做一番彻底的研究,不难发现欺人之先,都有自欺的倾向。譬如百货公司的周年庆,推出折扣方案。这时候先做好计划,暗中将名贵物品暂时移开,不列入折扣的范围。拟定这种计划的时候,在欺骗顾客之先,就已经欺骗自己,认为这种欺骗顾客的计划是行得通的,不至引起顾客的反感,也不会伤害公司的信誉,更不致遭到上司的质疑:为什么存心不良,要为公司拟定如此这般的自欺欺人计划?
当今人类的致命罪恶,一为人口过剩,二为生产过剩,三为消费过剩。这三种导致人类毁灭的罪恶,事实都来自不善的计划,也就是没有做好“格、致、诚、正”的功夫,便草率做出计划的结果。其中人口过剩的祸害,已经引起大家的重视;可惜仍然未能在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找出合理的平衡点。而生产过剩和消费过剩,却仍然受到鼓励,误认为是经济发展的坦途。殊不知所衍生的环境污染和资源消耗问题,势必拖垮我们的经济成果。
妥善的计划,必须治标和治本兼顾并重。要做出这样的计划,惟有平日多研究相关事务的道理,使自己对相关事理十分透彻,诚心诚意地坚持自己所确认的信念,以公正、专一的心思,来从事计划的拟定,才能够以理想为本,视实际情况为标,双方面并重,而无所偏差。计划缺乏理想性,不能预测未来的动向,往往偏离根本。计划不具有可行性,不能掌握现实的需要,必然无法治标,对眼前种种变数,难以因应。格致诚正,一路走过来,既有理想性,又能兼顾现实性,标本并重,当然是妥善的计划。《大学》把格致诚正延伸延到修齐治平,可见目标远;而立足浅近,成为管理的一贯大道。只要把格致诚正当做知识来探讨,必能抓住计划的根本精神。
第五节〓至诚可以前知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认为,计划的主要目的是对“为了开创未来,我们应当如何处理”所做出的种种预测和因应。所谓预测,应该是“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加以预先的估计。”既然属于臆测和猜想,当然不一定正确。几乎大多数的预测,都有正反两种不同的说法,令人觉得不知道要相信哪一种比较妥当,因而相当为难。
其实,世间一切都有定数,预测只有灵不灵,哪里有什么测不准的道理?比较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未来既然是定数,当然可以精确地预测。只不过这种定数本身可能改变,所以预测之后,还有变更的可能”。原来是预测之后发生变动,而不是预测不够精华。这样我们才明白,为什么预测的时期越短越正确?因为短期间内变化的程度比较小。为什么预测的项目数量越大越正确?因为彼此的变动,可能互相抵消或互补。为什么预测必须估计可能产生的误差?因为预测之后常常再起变化。西方人想到定数,大多认为“一定”或“固定”,偏偏中国人把“定”界定为“含有不一定的定”,也就是定中有不一定的部分,而不一定中也有定的部分,这种“二合一”的观念,在预测中充分发挥它的功能,使我们在预测时更能够掌握到“变与不变”、“准或不准”的要旨,开展出一套别有风味的预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