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也不可能有固定的答案,因为每一个人对管理的认知和体会各不相同。
但是,一个人对管理的看法代表了这个人的价值观。
我们提供的概念,列举如下:
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
一个人要管人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管好。
修己的要旨在自觉、自律与自主。
安人的诉求为:己安人也安。
以明哲保身为根本理念,事业顺适、家庭美满、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信誉良好,要兼顾并重。
采用合理的推、拖、拉来把问题化解掉,大化小,小化了,轻松愉快。
寓人治于法治,把人治和法治合起来想,而不分开来看。
很多人以为中国人只重做人不重做事,或者先把人做好再谈把工作做好。其实不然,我们应该透过好好做人来把工作做好,必须做人做事兼顾并重,这才是良好的管理。
做好人本身的价值不高,能够把好事做出来,才有真正的贡献。有人才有事,有好人才能做好事,这是修己安人的深一层用意。
〓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管理是一种历程,起点是修己,而终点则是安人。
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从自己做起,把自己修治好,再透过做人做事的具体表现,来促进大家的安宁。
管理一方面讲求伦理道德,一方面追求管理效益。因为管理是外在的伦理,而伦理却是内在的管理,两者密不可分。
在管理的历程中,透过好好做人把工作做好。在职场中修炼自己,逐渐提高层次,完成修、齐、治、平的人生任务。
要了解这种具有华人特性的管理学,最好从中国、美国、日本管理的比较当中,深切地体会。
由于现代化管理,是由美国所引起,我们先从美国式管理说起。
美国式管理,再怎么讲,都脱离不了“我要我成的历程”(如图1)。“我要”代表“目标管理”(MBO,Management By Objectives);“我成”代表“成果管理”(MBR,Management By Result)。由我订立目标,由我去执行,最后拿出成果来。若是成果和目标十分接近,甚至百分之百达成或超越目标,就会受到奖励,否则就要接受惩罚,有时还会被裁换。整个管理历程,充满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进化精神,以“竞争”为手段,拿“数据”作标准,来分出胜负,而判定死活。
图1〓美国式管理日本式管理和美国式刚好相反,他们所构成的,是一种“同生共荣的历程”(如图2)。“同生”表示“一起进入公司的辈分”;“共荣”表示“大家共同分享的荣誉”。同生要有同死的觉悟,培养出一生一死的交情,准备共同奋斗,绝不临阵脱逃。共荣也要有共辱的打算,因此合力追求团体的荣誉,却不计较个人的荣辱。整个管理历程,充满了“大和魂”的“爱团体精神”,以“一家人”为号召,“互助”为手段,拿“不事二主”作标准,来一致对外,奋战到底。
图2〓日本式管理中国人呢?“目标”可达成也可能不敢达成。因为我们心里最清楚:一旦达成目标,下一次目标就会提高,结果必然逼死自己,何苦来哉!
而且,达成目标不一定受到奖励;未达成目标,也不一定接受惩罚。同样接受奖励,内容并不一样,有时高有时低,经常弄得一肚子火气。同等受到惩罚,标准也不一致,有时严苛有时宽松,好像大家都在碰运气。
成果的评量,其实也不可靠。生意好做的时候,闭着眼睛业绩也很高,这样的成果,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有什么稀奇?生意不好做的时候,竭尽全力业绩依然不高,评量得再正确,又有何用?
同样卖土地,有人卖掉一笔,轻轻松松就赚了大钱;有人费尽苦心,疲于奔命,卖掉十几笔,结果赚到的钱并不多。这种种事实,都充分证明成果评量,实在算不了什么,至少不足以代表一个人的努力程度。
依中国人观点,目标和成果固然很重要,却不能呈现管理的全部,充其量只能表示管理的一部分。中国人不致否认目标和成果的重要性,但是不能够承受以目标和成果来显示管理的重点。
我们也不接受同生共死的观念。同生只是一种机缘,有幸一道进来。然而进来之后,就应该各凭本事,自创前程才对。怎么可以大家拉扯在一起,好像要绑在一块儿,准备同归于尽呢?一个人的成就,在于“同年之中我最行”,哪里肯同年同倒霉呢?
共荣当然很好,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让我沾一点光”。中国人讲求“合理”,沾太多光大概没有人愿意,因为相差太远,迟早被揭穿、出洋相,不如及早放弃,以求藏拙。沾一点光,表示相去不远,稍微踮起脚跟,便能一般高,当然不能也不必要过分辞让。
若是别人依样画葫芦,也来沾我的光。标准依然如此,只是稍微严苛一些。差不了多少,让他沾光,说是有福同享;差得太多,不让他得利,反骂他自己要称一称,到底有几两重?
同生共荣,中国人并不是不赞成,而是应该有一些弹性,让各人自行斟酌决定。究竟要同生共荣到什么程度?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美国式或日本式管理并没有什么不对,中国人也大多能够接受。中国人的包容性,使得我们不致也不应该排斥任何主张。我们的基本态度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反正说归说,做归做,你如此主张,未必就真的这样做,急什么呢?中国人在美国公司做事,说的都是美国式管理的话;在日本公司工作,说的也都是日本式管理的话。一方面是入乡随俗,一方面则是惟有如此才不会吃亏。而实际运作起来,调整来、调整去的结果,大多都调整得很富有中国人的气氛。这种情况,在台湾的美商和日商,都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明。
中国人可以实施目标管理,也可以搞得它名存实亡。对于成果管理,中国人同样具有这样的本领。
我们能够同生共荣,也能够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怎么说都可以,同样的怎么做都行。反过来说,怎么说都没有用,也怎么做都不行。
那么,中国式管理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要不要对准目标全力以赴?能不能接受成果的评量?愿不愿意同生共荣,完全决定在我们“安”和“不安”。安的结果是正面的,而不安所带来的则是负面的影响。安的时候,中国人积极而奋发,对准目标全力以赴,高高兴兴地接受成果评量,既照顾同年,礼待资深,也共享荣誉,大家乐在一起。不安的时候,对目标阳奉阴违,视成果评量为官样文章,同年不同年又有什么关系?怨自己都来不及,哪还分享、共享什么荣誉?
“安”的观念,长久以来影响着中国人。这个单字词含意甚深,必须用心体会,才能够明白它的用意。如果采用复字词来表示,名词多用“安宁”、动词可用“安顿”,而对管理来说,以“安人”为妥。
要“安人”必先“修己”,不修己无以安人。所以中国式管理,简单说,就是“修己安人的历程”(如图3)。修己代表个人的修治,做好自律的工作。因为中国人一方面不喜欢被管;另一方面不喜欢被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管。不喜欢被管就应该自己管好自己,便是自律,也就是修己。不接受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的管,常常抱怨这种人管不好自己,还想来管人?
表示每一个人在管人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管好,也就是需要自律。可见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通通应该修己。
图3〓中国式管理修己安人看起来是伦理,同时也是管理。中国式管理的整个历程,充满了“伦理道德”的精神,以“彼此彼此”为原则,拿“圆满、圆融、圆通”作标准,各人立于不败之地,发挥推己及人的力量,分中有合,而又合中有分,谋求安居乐业,互敬、互惠,各得其安。
“修己”的意思,是修造自己,而不是改变他人。有人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改变别人。这种错误的方向,浪费了很多管理成本。管理者若是一心一意想要改变员工,员工就会保持高度警觉,不是全力抗拒,便是表面伪装接受,实际上各有自己的看法。不如管理者先修己,用心改变自己,让员工受到良好的感应,自动地改变他们自己,更为快速有效。
用高压的政策,要求员工改变,并不符合安人的要求,也就是不符合人性化管理,大家就会以不合理为理由,加以抗拒。
管理者先求修己,感应被管理者也自动修己。双方面都修己,互动起来,自然更加合理。人人自求合理,才是最有效的管理。
修己的要旨在自觉、自律与自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贯大道,为什么没有立业这一个重要的项目?这并不是古圣先贤的疏忽,更不是往昔经济不繁荣、各行各业不发达的缘故,而是透露出一种非常要紧的信息。
发展事业,本身没有什么目的,必须在经营事业的过程中,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使命,否则事业再发展,经营再有利,又有何用?管理既然是“修己安人的历程”,一切以修己为起点,那么修己就成为管理者的必具修养,不但不可等闲视之,而且不能够口头上说说,实际上不重视。
修己、修己,修些什么呢?最主要的,莫过于下述三点。看似十分简单,却委实不容易做到。
第一,自觉。当别人对我们客气时,我们必须提高警觉,自动讲理。不管对方怎么说,我们自己要赶快衡情论理,表现出合理的态度和行为,以求合情合理。
做人最要紧的,固然是讲道理。但是理不易明,道理往往很难讲。有时候我们认为相当合理,而对方却不以为然,认为我们并不讲理。这时候,对方会客气地提醒我们,希望用点到为止的方式来促使我们自行调整。
“没有关系。”中国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半含有“有关系”的意思在内。我们听到这一句客气话,马上要充分自觉,千万不要以为真的没有关系,却应该依据一定有关系的标准,来调整自己的态度和行为,对方才能够以没有关系开始,也愉快地以没有关系来收场。
若是听到没有关系这一类的客气话,便自以为自己真的十分福气,碰到一位没有关系的仁兄,那就是不够自觉,错将客气当作福气。结果呢?对方以没有关系开始,却以有关系结束,弄得彼此都不愉快。对方所持的道理,其实相当明显:“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客气,你竟然那么不讲道理。遇到这种不知自觉的人,我真不知道应该采用什么方式来和你互动。”
中国人讲求“由情入理”,便是喜欢采取“给足面子,让他自动讲理”的途径,借由客气的口吻来点醒对方:“最好赶快清醒过来,自觉地讲理,以免闹得彼此都下不了台。”有了面子,赶快自动按照道理去做,叫做自觉;有了面子,误认为对方一点也不介意,不知道赶快调整自己,甚至得寸进尺,便是不自觉。
第二,自律。当我们不满意别人的表现时,不可以直接指责他,也不能够立刻和他讲道理。最好先给他面子,用情来点醒他,使其自动讲理,合理地调整他的言行。
任何人都有糊涂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表现出不合理的行为。这种无心的过失,如果马上加以指责,对方就会认为我们对他存有成见,明明是无意的,也要曲解成为有意,可见已经有了偏见。居于彼此、彼此的交互法则,反正你已经把我当做有心犯错的人,我就索性错到底,看你能够把我怎么样?这种态度,虽然是一种恼羞成怒的不正常反应,但是人就是人,往往克制不了自己。我们反省一下,毕竟是我们不够理智,一下子就把他看成恶意的人,这才引起他的恶意,我们自己其实也有相当的不是。
当一个人不够清醒,做出不正当的行为时,立即和他讲理,很容易引起他的自我防卫心理,居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理不易明”,说出一些歪理。然后又因为话已经说出口,不得不坚持,以维持自己的面子,变得更加强词夺理。他这种反应,固然并不合理。但是我们在他心理上尚未准备好的时候,急着去和他讲道理,也应该负起相当的责任,因为是我们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们希望别人由情入理,先给我们面子,再来诱导我们自动讲理。我们将心比心,必须了解别人也具有同样的期待,以满足顾全面子的需求。于是骂人之前,先把想要骂出来的话吞下去,改换一个方式,用“同情心”(现代有人害怕情字,改称为同理心,其实对中国人而言,两者是一样的。中华文化是世上少有的有情文化,中国人不应该怕情,不妨仍然称为同情心,更富有人情味)来化解对方的敌意,比较容易获得合理的结果。要和对方讲道理,不忘先给足面子,这是中国人有情的表现,至为珍贵,不要轻易忘掉。
处处克制自己,时时提醒自己,任何人都可能有糊涂的时候,不可以一下子就把他逼到死胡同里,使他没有自动改善的机会。这种态度称为自律,自己管制得恰到好处,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麻烦,节省许多时间和精力。
第三,自主。随时提醒自己,必须以自动自发的精神,来维护自己的自主;一旦被动,处处依赖他人的指示,就会丧失自主的权利,成为一个不够资格自立的人。
人有自主性,可以自行决定自己要自动还是被动。但是有心自动的人,仍然保有其自主性;若是选择被动,便要接受他人的支配和指使,逐渐丧失自主性。
我们所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不能自动自发,怎么谈得上自由自在?我们所盼望的,是安宁愉快的生活,若是不能自主,怎么获得安宁?愉快从何而生?人的尊严,寓于自主自立,假如丧失自主,不能自立,这个人的尊严不复存在,也是一种自作自受。
人都喜欢自动自发,只是不敢、不能或不愿自动。不敢的原因,是每次自动,都动得不够令人满意,惹来许多困扰;不能的原因,在于实力不足,自动起来,实在没有把握;而不愿意自动的原因,则在心有不平,认为自己受委屈,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要自动自发?
无论不敢、不能或不愿意自动,结果都是自己蒙受其害。因为不自动的结果,必然引发别人的他动。外来的压力越大,对自己越不利。
自动改变不敢自动的原因,也就是磨练自己的功夫,使自己每自动必圆满,岂有不敢之理?
自动消除不能自动的障碍,修炼自己的本事,使自己有足够的把握,随时随地都能够恰到好处地自动,哪里有不能的道理?自动提升自己的自动意愿,看清楚“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公平的情事”,如果已经十分公平,有关“公平”的字眼早就应该消失。大家一天到晚喊公平,要求公平,证明公平仍然离我们相当遥远。中国人所讲求的,不应该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而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会得到他想获得的东西”。自己没有本事,要检讨改进,怎么可以一味责怪别人呢?
自动自发才能够自主,依赖他人,势必接受他人的指使,越来越不能自主,也就越来越对自己失去信心。中国人的自主性特别强,喜欢自作主张,更应该自动自发,以维护自己所重视的高度自主性。
自觉受人敬重必须自动讲理,自律并敬重他人应该给足面子,自主地提高自动自发的精神,便是修己的三大要领。
第三节〓安人的目的在于人安己安人生的最高目标在求得安宁,不得安宁的人生,已经失去做人的价值。
修、齐、治、平的目的,无非为了个人、家庭、国家与世界的安宁。
站在修己安人的立场,计划是肯定今后几年如何安人,组织是聚合安人的力量,领导是发挥安人的潜力,而控制则是保证今后几年如何安人。所有管理措施,无一不与安人有关。
如果不能安人,修己不过是独善其身,谈不上管理。
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修己的具体表现,在于促进组织成员的自觉、自律与自主。透过员工的自主,企求人安己安,发挥管理的最大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