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住在中心医院。我小的时候,它叫劳工医院。在医院陪外婆的日子里,好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地走到医院旁边的海州路上。这是一条我小时候经常来的路。那时候,我家住在和这条路相交的隆昌路,外婆买菜要来这儿的菜场,我牵住她的衣服跟在后面。下午的时候,这条路上演戏,越剧、黄梅戏都有,看戏是外婆一生的爱好,也是我童年很多个下午的开心时光。我咬着甘蔗,吃着花生和糖,看着戏台上哼哼唱着的小生、花旦和来去走动的武生与刀枪。我还随时地在戏院一排排的座位前走来跑去,台上唱些什么,为什么要打,我是完全不明白的,可是童年的日子还有没有比这更开心和满足的呢?专心致志的是外婆。她不认识字,可是她一定看得懂戏里演的是什么意思,故事把她吸引住了,使她能有这么痴迷和满足的一个个下午。
那时候的外婆刚是五十岁不到的年纪,我是三四岁、四五岁、五六岁吧?我在夜深人静的路上走着。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外婆也是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我们搬了家,又搬家。我后来又住到大学里,单独生活,不再和父母、外婆在一起。然而我却会在这样的夜晚又来到这里。从海州路的这头走到那头,走过记忆里的菜场,走过根本就已经没有了的戏院。菜场还是那样热闹,戏院门口卖甘蔗卖花生的摊头也看得见。
看得见心里所想的一切。
我满足而又伤感地走回医院。
四十年的时间当然不是在这一条路上就可以走完的,但是走在这路上,觉得四十年的时间却是一刹那,一瞬间。
长大是一瞬间,变老也是一瞬间,漫长的相聚其实是一瞬间,突然的分别更是一瞬间,不懂得珍惜真是太傻了!回到外婆的病床前,我又握住她的手,靠着她的头,陪伴到黎明。
可是太迟了,太短了,太少了。
遗憾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