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抗战胜利后,随父母回到故乡自贡市,我入读蜀光小学五年级,1953年从蜀光中学毕业考上重庆大学而离开,在故乡度过了八年的中小学生涯。在蜀光中学的“公能”校训指引下,获得了知识的琼浆、智慧的力量、做人的道理。在老师们的精心培育下,我与同时代的学友们在伍家坝上一起茁壮成长、吐露芬芳。
蜀光中学是南开系列学校。1938年由自贡市的盐商集资,川康盐务管理局缪秋杰局长,敦请著名教育家南开校长张伯苓先生接办的私立学校,是抗战中后方最好的学校之一。
蜀光的校园建筑按重庆南开中学的设计图纸施工,在布局上因地形而略有差别。如重庆南开中学进大校门的中央大道末端有很高的岩坎,高岩坎之下为大操场,左边教学楼后为大礼堂、男生宿舍;右边教学楼后为图书馆、女生部,依次环绕着大操场排列。蜀光中学中央大道末端为办公大楼,其楼上为图书馆,办公楼后紧相连的为大礼堂,女生部要走过很长的公能路才出现。南开的大操场上有条石头砌成的台阶式看台,雄伟壮观,而蜀光只有一个小的升旗台。就校园整体环境而言,因蜀光位于自贡市郊外的伍家坝,更具有田园风光,大门前有清澈的釜溪河流过,背倚一座小山,校园相当广阔,在体育设施上,蜀光有25×50米的游泳池。然而,围绕教学楼的道路两旁都种有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校园风景瑰丽、典雅优美,拥有完备的生物、化学、物理实验室,两校则是完全相同的。
我在蜀光小学时做了哪些事、读了哪些书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起来的是,我家住在洞湾(今火车站附近),去蜀光小学要在山梁上走很长的石板小路,然后经过协理公馆(盐务局副局长住所)侧面走到釜溪河边,由小船摆渡到对岸上坡才能到达蜀光小学(今东兴寺小学)。现在仅记得蜀光小学的王准秋、张志洁及汪旦怀三位老师的姓名了。
11岁时我考上蜀光中学,入读女初廿八班。我是第二名,前面一位为王大林,因她不是住校生,故在安排宿舍铺位时我就成了第一名。晚上就寝时,老师点名总是“侯曼西、邓思澄、颜婉秋……”我的床一面靠壁,另一面与邓思澄相邻,邓又与颜相邻,我们三人成为好友。蜀光中学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住校生每人必备两张床单,一张睡觉时用,另一张为白床单,专用于铺床。
早上起床要将被子拿到储藏室的指定位子贮存,将白床单铺在床上,再用特殊的夹板将垫絮的边夹出轮廓。老师每天要挨床评分,评分为红“美”、蓝“美”两个等级(用两枚木质图章上刻“美”字,使用印泥分别为红与蓝色)。如内务差的,老师还要个别谈话。洗漱要到专门的盥洗室,每班有固定的位置,洗漱完后要将毛巾、杯子、脸盆等按一定方式排列整齐。吃饭时为八人一桌,还有老师监督不能讲话。早、晚自习及就寝都要点名,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回家,星期日晚自习前必须赶到学校。
住校、过集体生活对青少年时期生活自理能力是很好的训练,终生受益。
我入学时,韩叔信校长还在任,他对每一位初、高中当年的新生都要单独见面谈话。记得我是被安排在某一天的下午,去时见外面有几个人在等候,叫到我的名字时我就进去。校长办公室是设在面对办公大楼右边的教务处内,先进入办公楼的大门,右转向前走一段入教务处的门,直接再向前走几步就是校长办公室的小门,在通往校长办公室小门的右侧有很高的呈L形布置的柜台,将欲来办事的师生与教务处的职员隔开。我进入校长办公室后,见韩校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办公桌与窗户垂直布置,如伏案工作光线则从左边进入。我隔着办公桌站在他的面前,内心忐忑不安,连室内有些什么东西都不敢抬头看。韩校长说:“你这次是考的第二名,你们侯家在蜀光中学读书的孩子成绩都很好,希望你努力做个好学生。”我说:“我一定要努力。”然后他微笑说:“我想你一定会这样去做,你可以走了,请下一位同学进来。”我记得慌忙中还向他行了一个鞠躬礼,走出校长办公室,紧张得直冒汗。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与韩校长见面,也是他对我唯一的一次鼓励。几句简短的话调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潜力,60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
这印证了他因材施教的独特风范,他不愧为蜀光中学的好校长。韩校长因在蜀光服务九年,校董会资助他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修而卸任,后由陈著常教务主任担任校长。张伯苓、喻传鉴、韩叔信、陈著常四位校长,开拓创建、辛苦付出,使蜀光中学成为南开模式的著名中学,功不可没,永垂史册!
初中时是男女分班的,女生全在女生部上课。
赵春铃老师教我们初中一年级的英语课。她是燕京大学毕业,一口标准的北京话,架金丝眼镜、着天津蓝色旗袍、外罩白色短袖外套,风度优雅。她使我们知道了燕京大学、英语直接法、文幼章先生等。她的教学很生动,有时要两位同学站起来照着书本念对话,好像演剧一样,多念几次,句子自然就熟悉了。
傅纯克老师教我们初二的代数课,她毕业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原在南京教书,因抗战南京失守,她的好朋友王老师(自贡市培德女中校长)约她来自贡教书。
她是独身,对教学勤恳敬业。她教的代数课习题纸与南开一样,是用200×280毫米长方形白纸,在其上端20毫米处划一条横线上写习题(第几次),在左边10毫米处画一条竖线,竖线外写题号如1、2、3等,每题做完在题的右下方写ANS——(答案)。做好作业以后,将纸对折,在反面写上学生姓名及学号。交作业时,由教室内每一行的最后一人传到前面一人,最后一人的作业为内层,逐次包在其外往前传,直到第一排的学生作业包在最外层,写上行号(如靠窗边为第6行,靠门边为第1行)整理后交给老师。傅老师发作业时就按行号发给每行的第1人,每位同学依次从外层取回自己的作业传至后面一位,全程有条不紊。从收发作业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南开模式的教育,处处重视培养学生掌握科学方法。1981年我在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做访问学者,见研究生汤姆(Tom)替法倍尔教授(Dr.Farber)批改本科生作业,学生作业就是用这种格式书写和上交的,我真是大惊!原来南开和蜀光写作业的方法早已与国际接轨了!初三时,傅老师还教过我们的英语,她数理、外文都很好。
杨老师(我已不能写出她的名字了)北京大学毕业,教我们地理课。每讲完一个省,就要求绘制一张该省的地图。地图是彩色的,山脉、铁路、公路、河流、省界,城市等都要按图示标准绘制,使用专门的厚实绘图纸,还要画上边框,在图的右下角写上姓名。作业批改方式是在该图的右下角用大写ABCD定成绩,特别好的写成A+。直到今天我还热爱着地理,读书看报只要读到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名,总要查一下中国地图或世界地图,居美后,大女婿又赠送我美国高速公路详图,我很是喜欢。
史瑞声老师(女)教体育。她的游泳水平很高,曾获当时全国游泳比赛女子蛙泳第四名,在15岁时就能横渡长江位于南京下关至浦口间的最宽江面。全班同学都认为她很了不起,大家的游泳都学得快,连我这个体育不行的人都学会了游泳。
教音乐的老师已记不得姓名了。她穿一件紫红色呢子大衣,头发烫得很漂亮。她编写的教材是纯白色封面上印有蓝色的“乐理讲义”四个字。有一天下午上音乐课,我和同学们中午从大校门摆渡过河去东兴寺街上吃锅盔夹凉粉(川南一带地方小吃),回来时因赶时间边吃边跑,不幸将红油滴在乐理讲义封面上了,真可惜。乐理是讲五线谱,据说简谱是日本人发明的,而五线谱才是国际通用的,它才能充分表达音乐的世界,但同学们中有人说五线谱是“豆芽瓣瓣”。在专门的音乐教室内上课,她的教学很严厉,不时要将同学叫到钢琴旁边面对大家独唱表演,她为唱者伴奏。每次抽到我时,基本发不出音,她也同情我,站了一会儿就叫我回座位上去了。我既无音乐细胞又不努力,终生成为“乐盲”。
初中的“劳作和家事”课是我喜欢的,劳作有专门教室,内设厚重的桌子及长条木凳,供学生制作各种艺术品及器物时施工用。教课的老师是南开来的(记不得姓名了),他教我们做了许多物件。唯一记得起来的是他用教务处的废卷子纸,细心地搓成一根根很细的纸丝,然后用纸丝编制成花篮,花篮的形状很美观,上大下小,篮身为格状组合,孔格错落有序,篮柄弯曲自然,经化学漂白成为极佳的工艺品。而同学们制作的则歪歪倒倒,不过学会了如何制作花篮的方法。家事是缝衣服,做烹调等,女生部后山上还设有家事房,先在教室上理论课和制作方法,然后集中安排时间到家事房演示操作。记得曾做过锅贴饺子及杂酱面等。
我的好友邓思澄喜看张恨水的小说,是黄黄的土纸印的,如《金粉世家》等。颜婉秋爱看武侠小说,书名记不得了,封面有剑仙侠客靓影,内页也是黄黄的土纸,我只看数理化及英文。她二人头脑都很灵活,而我始终是呆呆的,我的成绩节节上升为班上前几名。1948年9月开学不久,中秋节到了,由于不是星期六就不能回家,我很想回家与父母和弟弟们一起吃月饼。班上有位同学出了个点子教我们去请假,因为我们的字写得不好,自己写假条去请假,老师不会批准,而且还要受批评。如请高中的大姐姐帮我们写个假条,代表家长说明家中有急事,今晚需回家一趟,明天早上一定来赶早自习。现已记不起是哪位同学帮我找到高二的谢杨高大姐姐写的假条。其他同学也是由旁人帮写的漂亮字体的假条。请假获得批准,回家过节成功。因“中秋假条”的事特启发了我,字写得好太重要了!父亲也常对我说:“字是打门槌,与人联络别人见你的字乱糟糟的,就觉得你这个人水准不够。”因而特别重视写字,看见谁写字好就照着谁的笔记本抄。我的二姨和四姨已去外地念大学,常与我母亲来信,我看见她们的字写得很好,也将来信照着抄。我要永远铭记谢扬高大姐姐(曾为华西医科大学基础医学教授),是你的一手好字启发了我去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