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的似是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听得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的注视着白璎珞,而面上的神情,有震惊,有犹疑,还有幸灾乐祸的暗喜。
“珞姐儿,你怎么说?”
面色渐渐的冷了下来,白老太太抬眼看着白璎珞,眼中有些让白璎珞心惊的质疑。
“祖母,我……我……”
嗫喏着,白璎珞的心里飞快的转着念头,可手心里,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而一旁的白璎芸,眼中已经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一脸不屑的看着白璎珞,白璎芸只等着看她出丑。
仿若已经看到祖母愤怒的甩袖而去,大伯母薛氏气急败坏的吩咐府里的嬷嬷来看管住白璎珞,而自此以后,白璎珞被严谨踏出怡安阁一步,即便她容貌再绮丽,即便她才情再高人一等,自此以后,她在靖安候府,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想到此,白璎芸的心里,已经有些微微的激动。
“祖母,珞儿不知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话。可是祖母,珞儿自打生下来,出侯府也唯有两次,一次是去庙里为父亲和母亲点长明灯,那次珞儿自始至终都跟在祖母身侧未离开半步。还有一次,是祖母病重,珞儿和大姐姐几人,跟着几位伯母婶婶去庵里还愿。”
一脸思忖的模样,白璎珞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可她却强忍着不让泪珠滑落下来,模样愈发楚楚动人,“祖母,除了府里的人,珞儿连外人都没见过面,又怎么会那么不知廉耻的在梦中唤出别人的名字?祖母……”
泪水一泻而下,白璎珞飞快的抬手拭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白老太太面前说道:“祖母,睡梦中的事,珞儿着实不记得了。可那样的话,珞儿是绝不会说的,还望祖母明鉴。”
白璎珞这般模样,虽极力辩解,却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可白老太太的神色却已经缓和了几分。
人老成精,白老太太活了这把岁数,岂能看不出两个孙女间有些不对付?
可白璎珞说的是实话,出生到现在了,出过靖安候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到了哪儿,身边仆妇丫鬟都跟着一群,哪里有私自见到男子的机会?
“沉香,你来说。”
点了点头,却也没叫白璎珞起来,白老太太转头看向沉香。
沉香原本是跟在白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后来见白璎珞身边只有流苏、流莺两个丫鬟,除此之外再没有贴心的人,白老太太便把沉香指派了过来,都已经一年多了,沉香依旧如从前一般管白璎珞叫“六小姐”,仿若她仍旧是庆安堂的丫鬟。
不过,沉香的月例银子,也都是从白老太太那儿出,所以,平日里,不止流苏和流莺以及怡安阁的小丫鬟,便连白璎珞,都尊敬的称她一句“沉香姐姐”。
此刻,白老太太如此问,白璎珞虽跪在那儿低垂着头,可一双手,却已经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沉香的一句话,能救她于水火,却同样可以让她置身于水生火热。
强自镇定的看着膝前的地面,白璎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见的传入耳朵,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老太太,六小姐身子不好,做噩梦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年,哪个月大夫不要常来怡安阁几趟的?至于嫣红说的话,奴婢确实也听见了……”
沉香平稳的说着,旋即停顿了一下,只一下,白璎珞的心便猛的一沉。
“不过,奴婢听的,却与嫣红不大一样,老太太容禀。”
沉香恭敬的跪倒说道。
“照实说来……”
白老太太沉声说道。
“十少爷常来怡安阁寻六小姐玩,六小姐便哄着他念千字文,奴婢听了几耳朵,头两句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十少爷问什么是‘玄黄’,六小姐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几日翻了好几本书,便连走路都念叨着‘玄黄’二字。至于六小姐做梦,念的最多的是“爹爹娘亲”,至于什么‘轩郎’,奴婢估摸着,想来是‘玄黄’吧。”
沉香轻声说道。
听了沉香的话,白老太太的眼神,顿时又落在了白璎珞身上,见她不急不躁的跪在那儿,却因为要强忍住委屈的哭泣,憋得小脸通红身子僵硬,白老太太已经信了几分。
“都起来吧……”
白老太太轻摆了摆手。
沉香起身,径自站在了白老太太身后,而白璎珞,仍旧那么直挺挺的跪着,似是没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般。
“珞姐儿,快起来吧,许是嫣红那小蹄子听错了,冤枉了你。快起来……”
世子夫人薛氏面带怜意的柔声哄道。
抬眼看了祖母一眼,见她就那么看着自己,却没了方才来之前的那丝袒护和慈爱,白璎珞知晓,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俯身磕了三个头,白璎珞直起身子看着白老太太道:“祖母,珞儿有错,还望祖母严惩。”
“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快起来吧,都是你屋里的丫鬟不得力,回头告诉你大伯母,让她帮你换几个趁手好使唤的就是了……”
摆了摆手,白老太太顺手将斜搭在软榻边的龙头拐杖握在了手里。
白璎珞心内一急,再顾不得许多,抬眼看着白老太太哭道:“祖母,珞儿真的知道错了。累的祖母为珞儿的事烦心,是珞儿不孝,又没有管束好院子里的丫鬟,是珞儿的无能,此事从头至尾都是珞儿的错。祖母不罚珞儿,是祖母对珞儿的疼爱,可珞儿却不能放任自己,从今日起,珞儿禁足怡安阁一月,罚抄《女则》一百遍。”
闻言,白老太太一怔。
面前,出现了一个年幼的男孩儿,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委屈的说:“娘,鸣儿知错了,鸣儿不该惹娘生气的,您罚鸣儿吧。”
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儿子唯一的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儿,白老太太的眼前似乎有两张面孔在交相出现,让她一时有些怔忡起来。
“老太太,这事本就是那些下人的错,回头媳妇儿必定好好惩治下人,您别为此事忧心。珞姐儿还小,再说她身子一向不好,睡梦里的事哪里能自己知晓的,您别罚她了。”
见白老太太沉默不语,薛氏疾声劝道。
二夫人和四夫人见状,也都附和着劝了起来,眼见白老太太要松口,白璎芸一脸没好气的瞪着白璎珞的背影嘟囔道:“教养嬷嬷说过的,便是睡觉时,女儿家也该有规矩,说梦话便更该好好服药医治,六妹妹莫想把什么事都推到做了噩梦上,便想一了百了了。”
白璎芸的话,却像是戳中了白璎珞的泪点,顿时,白璎珞的眼中,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起来,而她却固执的紧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都散了吧,今儿的事,到此为止,若让我听见府里有人嚼舌头,一律发卖出去。”
不置可否的抬头看着薛氏,白老太太沉声说了一句,虽从头至尾都未看白璎芸一眼,可白璎芸却不自禁的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回过头去,却被自己的母亲狠狠的剜了一眼。
白老太太发了话,薛氏等人便站起身行了礼,鱼贯着退出了怡安阁。
顿时,屋内只余白老太太和白璎珞,以及沉香等几个丫鬟。
“打水来服侍你们小姐净脸……”
白老太太抬眼看了沉香一眼。
“是,奴婢遵命。”
沉香点头应下,带着流苏几人退了出去。
“珞姐儿,你来跟祖母说,为什么要罚自己?”
俯身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孩儿,白老太太为她擦拭着眼泪问道。
听了白老太太的话,白璎珞却顿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璎珞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的说道:“大姐姐和五姐姐她们也好,底下的几个妹妹也罢,她们,都有自己的母亲在一旁教导提点,便是犯了错,管束不好下人,终究还有时间去学。珞儿……珞儿要花比她们多的时间去学这些,所以,珞儿错不起。受了罚,才会长记性,以后日日记着这些,便不会再做错事了。”
言下之意,没爹没娘的孩子,便该比旁的孩子更坚强些,否则,做了错事,没人护得了她。
本以为,白璎珞是为了故作姿态,弥补造成的不好影响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可她这一番话,却让白老太太觉得愈发心酸。
眼中不自禁的便湿润了几分,白老太太拖拽着将孙女拉起来拢在怀里,摇晃着她低声叹道:“珞姐儿啊……”
似是想说什么,白老太太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那么轻柔的摇晃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儿子。
少顷的功夫,沉香带着小丫鬟打了水进来,白老太太嘱咐白璎珞去净面,自己站起身,任由丫鬟搀着朝外去了。
晚膳时分,流莺从小厨房回来,白璎珞正在书桌前默写《女则》。
见自家小姐双眼红肿如胡桃,流莺有些心疼,可想及晌午时分的凶险,便不觉得方才听来的消息有些血腥了。
流莺一边吩咐小丫鬟布膳,走到白璎珞身边低声说道:“小姐,嫣红被杖毙了,大夫人还让府里的丫鬟都去观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