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完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后,我的工资增加到800元,这对我来说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中午我花了十元钱为自己买了一个鸡腿汉堡与一杯可乐,美美地吃了一顿。虽然有父母给我的创业经费,但有了工作之后,我便不轻易动那笔钱。我要依靠自己来养活自己,这是我换了几次工作之后最基本的愿望。如今总算实现了,虽然有点捉襟见肘,连买件衣服都要下几次决心。
那天晚上我在刘流面前的失态(抑或是寂寞的灵魂的一种骚动),让我再也不想与他交往。也许是缘于最初对父母有意安排的排斥起了作用,也许是对他那种一直不温不火小心翼翼的姿态的蔑视,反正我再也没有了对他的兴趣。
我的生活变得平淡如同白开水,白天的工作就像每天的三顿饭,没有波澜也谈不上激情。我本分地完成我的工作,与同事们也没有更多的交往。
回到我的小家,很多时候我都闷在屋里看电视听音乐,后来无意间我发现了一楼房东的儿子与一只波斯猫的游戏。房东的儿子看起来有二十来岁,好像没上学也没有工作,我总是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抽烟发呆,或是跟波斯猫游戏。那波斯猫很瘦小,它经常趴在家门口睡觉。很多时候是小伙子抽烟发呆,波斯猫趴在那睡觉。打破这种格局的总是小伙子,他嘴一噘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那波斯猫耳朵一支棱,摇摇脑袋坐起来,睁开眼睛看小伙子一眼,小伙子再一声口哨,波斯猫就走向小伙子,脚步中还有些匆忙。它在小伙子面前站定,眼神中是一种期盼。小伙子就用手在它脑袋上蹭一下,然后他把一口烟喷到它脸上,它微眯眼睛,摇摇脑袋,他再喷一口,它彻底闭上眼睛,脑袋不再摇摆。第三口烟喷下去,波斯猫腿一伸倒在地上,小伙子哈哈大笑。接下来波斯猫要昏迷十几分钟或更长时间。它醒了,小伙子再喷三口,它继续昏睡。
我不知道是这只波斯猫对烟气特别敏感,还是它为这烟气着迷。但波斯猫似乎对小伙子一点也不惧怕,更看不出来它有什么反抗。每次听到小伙子诱惑的口哨声,它都会心甘情愿地走向他,然后与他不断地重复喷烟的游戏。而每次我看到那个游戏,心里总会有一种不是滋味的东西滋生。
接下来我突然又有了离开马文浩的念头,没有理由。这是我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我总是在观看小伙子与波斯猫的游戏的时候想起他对我的诱惑。他虽然离婚成了一个自由人,可我却决定离开他。对他来说也许有点残酷,但我已经顾不上他的感受。在纷乱而迷人的城市中,我需要承受更多的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换了手机号。对离开马文浩,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痛,毕竟,他在我最沮丧的时候给过我温暖。对刘流我就很洒脱了,他只是我人生中父母为我安插的一个扶手,我试图扶一下,但我扶了以后甚至连手的温度都没有传递给这个扶手,就迅速放手了。
换完手机号我突然想,谁的肩膀谁的手我都用不着,我想要我自己的风景。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上班,回家,看电视,读书,看小伙子与波斯猫的游戏,坐在床上发呆。有时候,孤独和寂寞会像幽灵一样袭击我的心灵,让我不安与躁动。这时候,我会打开音乐,做一段瑜伽来安抚自己。
也有男性同事及客户来引诱我,约我吃饭或看电影或去迪厅酒吧。对他们的热情我无动于衷,那些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男人躯体里是一颗怎么样的心呢?在我没有做出判断之前,我决不能像那只波斯猫一样迷恋小伙子煽情的口哨。他们处心积虑的约会方式在我面前都不管用,我的防线简直就是铜墙铁壁。这时候,我如一汪平静的湖水一样安详。
打破湖水平静的,竟是那个我既爱又恨、杳无音讯的杨云。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来郑州,其实跟杨云有关。
一天我正上班妈妈打来电话,说杨云把以前借的钱寄到了学校,还有一封信。我激动地问妈妈,他在哪里?妈妈说他就在郑州,有地址有电话。我记下了他的地址与电话,迫不及待地请假跑到他的单位。
此时,冬天的城市显得有点萧煞,街道两旁的法桐叶子虽然还没有落完,甚至还保持着碧绿,但风霜让那些叶子显得苍老和干涩。路边花池里的月季和春兰,饱经风霜之后也缺少了朝气。天阴着,看不见太阳,风凉溲溲的,可谓阴风袭人。在这个阴沉的冬日里,我的心却因为一个人在澎湃。
站在这个令很多人都仰视的省政府序列中的一个重要厅(局)办公楼前,我想象着他如今作为一名政府公务员的模样:黑西装(或是深蓝色)白衬衣,蓝(或者红)领带,黑(或者棕)皮鞋;头发整齐而熨贴,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稳重,帅气,大方,还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傲气……
我的心咚咚地跳动着,有些乱。为什么在失去音讯六年之后听到他的消息仍然会激动难耐?我与他在一起相处无非就几个月的时间,而且我们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拉手。在经历了与欧阳平的爱情之后,他怎么依然留在我的心里而不被删除呢?
杨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顺着柳青河畔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飘荡着泥土与麦茬气息的田野。收割过麦子的地里的秋苗开始蔓延成青纱帐,在夜幕下仿佛覆盖在地面上的一层墨色薄云。
我们并肩坐在河堤上,我拉住了他的手。我说考试过无论我们到哪个学校都要保持联系,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在一起。他答应嗯。我说以后无论有什么困难都记住有我,别忘了找我。他点点头,说嗯。我说,等我们大学毕业了,我们就到郑州工作,一起攒钱买房子,然后就……他说嗯。
第二天早上,我骑车把他送到汽车站,我泪眼迷蒙地看着他从车窗露出来的脸庞,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汽车渐渐驶出我的视线,我呜咽不止……
二七塔上的时钟铿锵的报时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已经中午十二点,他该下班了。我掏出餐巾纸擦了擦眼泪,走得离大门口更近一些。我不给他打手机,想给他一个惊喜。我甚至想,在他出来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后来想想有点不妥,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他如今怎么样呢?有女朋友吗?能考上国家公务员,肯定不乏追求者。说到底,他如何对我,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办公楼的人开始向外流动,我注视着出口,盼望着那个我熟悉的身影出现。
一个,不是,再一个,还不是。一直到十二点半,办公楼上向外流动的人越来越少,我朝思暮想的杨云始终没有出现。
我拿出手机拨打他的手机,手机却是无法接通。我走到门卫室询问,门卫说大楼里这么多人除了厅长处长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我说他在宣教中心,能不能打个电话?他说这会下班了,估计打也没人接。他说着看了看桌子玻璃板下的通讯录拨了个号码,果然没人接。
我失落地走在大街上。刚才的欣喜若狂变成了失望,而渴望见到他的欲望却更加强烈。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落没有缘由,他也许外出办事了,手机没电或者不在服务区;也许去外地出差了,手机打不通更正常,总之谁也不能保证天天都在办公室。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又好起来,嘴里禁不住哼起欢快的《甜蜜蜜》。
下午三点半,我突然出现在妈妈面前,让她吓了一跳。她正准备拉开门去上课,我就推门进去了。
我抱着妈妈说我想你了。妈妈说少拿这来哄我,还不是为了杨云那封信。妈妈从包里把汇款单与信拿出来递给我,说看来杨云这孩子还算讲信誉,这么多年了,我想他就不会再跟你联系了。
我一看信封已经撕开了,就说妈妈你怎么私拆人家的信?妈妈说我拆的是他给我的信,给你的信另外封着,我可不敢拆你大姑奶奶的信。好了,你回家好好看你的信吧,我该上课了。
我走出学校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杨云的信——
小君:
这封信迟到了6年。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我知道你肯定会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无情无义,骂我不讲信誉,你骂我什么都不过分。
时隔6年才给你写信,还借你的钱,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办法,生活的变数太大了,我只有一心一意为了一个目标,没有更多的心思与时间顾及其他的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相信你会理解我!
那年高考我考得还不错,但为了省钱和保险,我第一志愿报了一所边远地区的学校,很顺利地被录取。入学前我回了一次家,我想着父亲无论如何都会给我解决点生活费。但我想错了,我到家还没有坐下来,就被父亲用棍子打出家门,他对我的不听话恼羞成怒,让我永远不要再进家门。我含着泪水离开家,想了很多很多,下决心一定要有出息,要干出点成色。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我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学费好解决,但生活费全依靠我自己努力。我不能再借了,我欠的人情太多了。贾老师,姚老师,老家的同学,特别是你,对我的帮助我都铭记在心。
我从姚老师那里了解过你的情况,但我不让她告诉你我的情况。意志和信念都让我必须离开你,我不同于别的同学,对我来说,能上完大学还远远不够,我必须得考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大学的4年里,我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浪漫情怀,只有刻苦学习,辛苦打工。最终,命运对我不薄,我如愿以偿,读完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并在很短时间内还清了所有的欠款和贷款。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以前,我的全部生活几乎就是还债,忽略了同学友情,忘记了生活情调,更顾不上谈恋爱。今后,我就可以好好享受生活了,毕竟,我还很年轻。
我把还你的钱放在最后,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无论如何,你都会原谅我。毕业两年了,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肯定找到心仪的男朋友了吧?你是个善良的姑娘,相信命运一定会眷顾你!
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了,我清楚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发展的。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有机会见面再说吧。
杨云 草于×月×日
看完信,我的眼泪汹涌而下,那个消失在我视野中的男孩,原来一直在等着我。我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在不知道多少次以后终于接通。上午他陪着记者下乡采访,这会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我顾不上回家,马上打的去车站,坐上了回郑州的车,我要尽快见到他。
见他的时候,我要带上他送我的猪八戒。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回到了郑州,这时候飘起了雪花。透过车窗,我看到道路被立交桥统领,楼群相互辉映,树木花草点缀,雪花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飞舞。夜郑州是如此的美丽而神秘。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落满雪花的大街上,兴奋而激动。我能与杨云牵手吗?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无数遍跳出,但它一点也不影响我与杨云重逢的好心情。无论怎样,我们都有了一份工作,再说了,我们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