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革后期,黑椹嗙诓基本上没有什么顾忌了。这时候郑大力郑三明李二强他们已经上初二了。他们没事了还经常跑到黑椹的小屋里听他嗙诓。
郑大力郑三明李二强也开始发育成熟,他们腿中间的那个茶壶嘴儿周围刚刚长出一小丛茅草。有一天郑大力就对郑三明李二强说:
“我们是男人了。”
然后就言传身教地教郑三明李二强**。郑大力一边教一边说:
“我这是跟老椹爷学的,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家听他嗙诓,就看见了他在那用劲,后来我照着他那样做,真好受,就学会了。”
郑大力又把战果扩大到跟他们一起玩的七个玩伴。后来曾经出现过非常壮观的**场面:星期天郑大力郑三明李二强和懂得**技术的七个玩伴一起在地里割草的时候,在夕阳西下的傍晚的霞光的笼罩下,十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各自坐在一个坟头上光明正大地**,每个人都拿右手(他们十个中间没有一个左撇子)握住自己的茶壶嘴儿,前后作活塞式运动,嘴里像吃甘蔗一样吃吃哈哈地发着声音。当鼻涕一样的乳白色液体从茶壶嘴儿喷薄而出的时候,每个人都张着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郑大力最早完成全部程序,美美地用舌头舔舔上嘴唇,再舔舔下嘴唇,然后拿一根箩头绳,量量自己第一颗炮弹射出去的距离,说:
“都用力啊,看谁打得最远。”
说过坏坏地笑了,嘴里又自言自语:“日他娘,真好受。”
这种壮观的场面大概有两次半,到了第三次正当十个人在努力运动的时候,被郑大力他爹看见了。刚开始郑大力他爹不明白这十个半大孩儿在干啥,等到看明白了,就骂了起来:
“他亲娘,一帮乌龟王八蛋,不好好割草在这胡**费力,大力你个王八羔子我打死你。”
郑大力那时正在兴头上,他爹一骂那茶壶嘴儿立马就蔫了,又一看他爹满脸的杀气直奔他而来,噌地就蹦起来,蹦起来的时候两只手一提溜松紧带裤子就提上来了,然后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一转眼就消失在玉米地里了。他爹一看撵不上了,站在玉米地头又骂了几句就走了。剩下的九个也早都提上裤子,低着头站在那不知所措。等到郑大力他爹一走,他们也都没兴趣再继续运动了,挎篮子的挎着篮子,背箩头的背着箩头,郑三明左手挎着他的草篮子,右手跟李二强抬着郑大力的箩头,走到家里两只胳膊像断了一样疼。郑大力那天回到家屁股上挨了他爹六破鞋,疼得好几天都不敢坐凳子。
这件聚众**事件后来扯到了黑椹身上,他成了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郑大力他爹把黑椹告到了村支书李怀生那里。
郑大力他爹说:“怀生哥,黑椹这可不中,教孩子弄这事可不中。”
李怀生恼得直咬牙,说:“这个**黑椹,啥不能教,教点球这。我这就去找他。”
见了黑椹,李怀生就劈头盖脸地训他:“你个**黑椹,你都多大了?你啥不能教小孩,教小孩子捋**。全国都在批林批孔,你在这教小孩捋**,你这是毒害青少年,回头弄你个右倾。”
黑椹一听就急了,说:“我啥时候教小孩捋**了?谁蜷着舌头说话瞎胡赖人。我再没事干也不能教小孩捋**呀。”
李怀生一想,这事就是不好教。又腾腾腾跑到郑大力家,问郑大力是咋回事,郑大力一说是看见过,李怀生就骂道:“你个**孩儿,学习不好学这还怪透灵哩。”
这件事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支书李怀生还是与黑椹进行了一次严肃谈话。
李怀生说:“黑椹同志,你在家捋**是思想不健康的表现,让小孩子看到又学会是更严重的错误。但考虑到你当过兵,给革命做过贡献,又没有老婆,自己拿手当老婆也情有可原,也不叫你在大会上检讨了,这就不再追究了。不过,你今后一定得注意,坚决不能再对青少年有毒害影响了。我给你约法三章。第一,以后不管在啥场合,都不准嗙孬诓;第二,不准再拿手当媳妇;第三,坚决不能嗙对青少年成长不利的诓。你听清了吗?同意不同意?”
黑椹严肃地回答:“我听清楚了支书同志,我同意支书同志给我定的约法三章,我一定好好执行,第一,以后不管在啥场合,都不准嗙孬诓;第二,不准再拿手当媳妇;第三,坚决不能嗙对青少年成长不利的诓。”
说完又小声问:“支书,那还让不让我嗙诓?不是孬诓还能嗙吧?”
支书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嗙诓了?再嗙的时候最好在街当中,让队里敲敲铃集合集合人,你也讲点好诓。”
黑椹点头如鸡叨米一样,说:“中中中……”
这以后,很多妇女都对家里的女孩说:“可不要去听黑椹嗙诓呀,去了回来就不叫吃饭了。”
女孩问娘:“为啥小小儿能听?小妮儿不能听?”
“小小儿能听不能听不管,反正小妮儿就是不能听。一个老光棍儿,能说啥好话?你去听他嗙诓回来连婆家都找不着。”
这以后,黑椹再也不给孩子们嗙孬诓了。
09
当黑椹可以彻底放开嗙诓的时候,听他嗙诓的人却少了。
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黑椹这时候已经快七十岁了,他的头发眉毛胡子全都成了白色。可他的布满皱纹的脸呈黑紫色,更像一颗熟透的桑椹。大队原先是把他列入五保户行列的,可一包产到户他的五保户也不顶用了,再次分到了一亩半土地。
种地对黑椹来说困难肯定不小。他的身体已经承担不了体力劳动,多年的气管炎已经发展成哮喘病,一年四季都在喘,他走路不光少气无力,还伴随着似喘息似呻吟的声音。他自己种不了地,就把地包给本家的一个侄子,每年给他三百斤小麦,基本够他吃饭。他的酒已经戒了好多年了。不是他意志坚强戒了酒,而是因为最后他没有钱搞到酒了,后来他的哮喘病也不能容忍他喝酒。
就是这样,走到哪里碰见有人要他嗙诓,他照样会嗙上一阵子。他一边嗙,一边不停地咳嗽,有时候剧烈的咳嗽把脸憋得像猪肝一样乌黑,让人看起来就要被憋死了,但他过一会咳出一口浓痰,就又缓过劲来,然后再接着嗙。
这时候听嗙诓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鸦雀无声地屏住呼吸,耐心地等着他缓过气来。
后来,很多人就不忍心再叫住他嗙诓了。但他身体稍好一点会主动到村街的人场去嗙一段。嗙的时候仍然会不停地咳嗽,喘得透不过气来,把脸憋得乌黑。
他已经不再想女人了。无论是大辫子姑娘,还是小粉,还有妞妞她娘,他都没有心情去想她们了。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每天晚上脱掉的鞋子第二天能不能再穿上。
冬天对他来说就是克星。一到冬天,他的哮喘病就会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有几次,他躺在床上,喉咙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眼看就要不行了。可后来呼吸又慢慢均匀,逐渐恢复过来。寒夜里,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街坊邻居听得嗓子眼直痒。
每当他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就开始怀念妞妞她娘和妞妞。如果她们在,她也不会渴了没人倒水,饿了没人做饭,病了没人照顾。其实妞妞她娘是多好一个女人啊,可现在她在哪里呢?妞妞如果活着,她也该儿女绕膝了,不光她自己能照顾自己,外甥外甥女都可以照顾自己了,可她被自己害死了……
尽管生活的质量这样低下,但黑椹还是非常渴望能活下去。
一有机会,他还会嗙诓。但听他嗙诓的人越来越少。放电影成了经常事,后来又有了收音机、录音机、电视,还有各种书籍杂志。评书、广播剧、流行歌曲、电视剧、戏曲等等应有尽有,孩子们有了更丰富的文化生活,不稀罕他嗙诓了。
应该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从小,懒惰就是自己的致命缺点。他想起了那个歇后语,黑椹点豆角——一坑埋。虽然那时候还小,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菜地一季的收成开玩笑,这对于一个庄稼人来说,绝对是不可饶恕的。当兵到了部队,作为一个军人,在战争年代,到处都在流血死亡,自己膨胀的欲望像一颗炸弹一样炸开,置糟糠之妻于脑外,与大辫子姑娘搞得火热。当初团长说的一点没错,枪毙了也不亏。回到家里,自己又是那样低迷,年纪轻轻什么都不干,天天喝酒打老婆,自己怎么就那么能下得去手?扇耳光,屁股坐头乱捶,最终让老婆忍无可忍,一去不回,至今都没个音信。而妞妞的夭折更是自己不可饶恕的错,为了自己找女人,狠心地把妞妞锁到屋里,连失火了都没办法跑出来。还有与小粉那次绯闻,作为一个街坊邻居,而且还是远门长辈,自己怎么就那么没人味,黑天半夜去扒人家的墙头。真该打,打死活埋都不亏。自己挨打不算,还害死了小粉,又一条人命啊!还有给孩子们嗙孬诓,那是更不能饶恕的,孩子们还小,自己为了嘴一时痛快,把那些乡野**的孬诓嗙给少不更事的孩子们,真是罪过……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无地自容。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的一生,真的是不堪回首!不成器,败家子,色鬼,祸害人,怎么说都不过分。
惟一让他聊以**的,就是自己曾经给孩子们嗙过的那些有点教育意义的诓,在那个文化贫乏的时代也算给孩子们找到一点光亮,可这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如果自己有意多嗙点这种诓,肯定会更好一些。
当黑椹想明白了自己的一生的时候,自己却到了垂暮之年。他连嗙诓都快没有气力了,再说,眼下的孩子们谁还愿意听他嗙诓?
黑椹开始想着做点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前边的几十年都像烟云一样飘走了,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间,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不能再让这几年像烟云一样飘走了。
他想到了写书。他要把自己搜集来的好诓写下来。他买来钢笔、墨水和白纸,把白纸切成十六开,再叠成横格,就开始用钢笔在上边写他的诓了。
他把他的书名叫作《鹤云斋轶事》。
小屋里光线不好,他的眼睛也花了好多年。他戴着老花镜,坐在床头,在昏黄的电灯泡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速度很慢,但他一有时间就写。写到1993年秋天的时候,他硬是完成了二十五万字的《鹤云斋轶事》,分地方传说、历史传说、风俗传说、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五部分,三百余篇。
他把他的《鹤云斋轶事》转给了如今已经是地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的郑三明。郑三明看着厚厚一叠书稿,目瞪口呆。
十
1993年冬天的一个雪夜,完成了《鹤云斋轶事》的黑椹在一遍又一遍的咳嗽中,最终被一口浓痰堵住喉咙,停止了呼吸。此时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轻得就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的尸体斜放在黑乎乎的被子下,就像一个孩子在睡觉。
这时候,干了一辈子的老支书李怀生因为得食道癌去看地好几年了,当年的半大孩郑大力如今成了冢前村的支书,郑三明成了地区作家协会秘书长,李二强成了县公安局治安队长。
黑椹也算“五保户“,按说村里得管。黑椹的几个远门侄子找到郑大力,他们说:
“大力,好赖黑椹叔也是个五保户,这丧事村里得管吧?”
可这时的村集体除了那几间破屋已经一无所有了,郑大力实在想不出办法拿出一分钱来办黑椹的丧事。他说:
“你们也别找,找也没用。这五保户早就不管用了。村里要是有钱你们张开嘴了我咋说也得给弄点,实在是没钱。俺几个村干部的工资都几年没领过了,真的没钱,别再提了。”
他们说:“俺虽然门近,可啥好处也没得着,种他那点地除了给他粮食,再交交公粮提留,一点赚头也没有。总不能叫俺几个兑钱给他买个棺材吧?村里好歹解决个棺材,找人挖坑埋人吃饭俺自己解决。这中吧?”
郑大力说:“我说了别再提,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没钱。也不能让我自己掏腰包给他买个棺材吧?你们自己想法吧。”
郑大力又说:“我作为村支书算发扬风格,我出五十块钱,也算送个祭礼吧。”
他们说:“村里要不管俺也不给他买棺材了,干脆用被子一裹软包装埋了算了。”
郑大力说:“这是恁的事,别给我说。软包装硬包装村里管不着,你们看着办吧。”
最后,黑椹的几个远门侄子说到做到,在黑椹死的第二天上午,就用黑椹那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拆洗的被子把他一裹,“软包装”给埋了。往地里送的时候,连一把鞭炮都没有,也没有一张纸钱,更没有一点乡村办丧事的热闹气氛。他的几个远门侄子其中一个用平车拉着“软包装”的黑椹,另外几个肩膀上扛着铁锹,连白色的孝衣也没人穿。本来几个远门侄子中有人提出来租几件孝衣也显示一下是出殡,可有人说都出了五辈,谁也不用带孝了。这样一来,送殡的人中除了扛铁锹的埋人的,算是没有一个孝子。
……
一年后,《鹤云斋轶事》在郑三明和李二强的努力下自费出版,印刷一千册,送冢前村三百册(全村二百七十户每户一册,剩下的被支书郑大力送给了乡干部),郑三明、李二强各留一百册送人,剩下的五百册被郑三明送到了地区、县文联。书里的故事在地区很多人中流传。
出版社是郑三明联系的,出书的钱是李二强让一个**被抓的企业老板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