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他去乡间办事,因为乡间空气新鲜,又偶遇故交,所以牵绊至晚方才往城里赶。谁知晚间竟然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一米,想把车子开快显然不可能,只能借助车灯,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
车至高速路口,因为大雾,高速通道已经封闭,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在封闭的栏杆外面踟蹰良久;给家人打了报平安的电话,然后才磨蹭着转向乡间土路。
刚刚打过方向盘,忽然听见路边响起一声汽车喇叭。在这空旷无人的乡间野外,自然是吓了一跳,想必是和他一样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吧?他揣测着,借助车灯,看清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摆手跟他打招呼,高喊:“你是回城里的吗?”他并没有停留,只摁了一下汽车喇叭,以示回答,然后匆忙离去。并不是不懂得起码的礼貌,只是,这荒郊野外,又是陌生人,怎么可以随便停留?
顺着乡间的土路,凭借惯常的经验和汽车萤火虫一样的灯光,紧紧地抓住方向盘,逶迤着前行。他手心里都是汗,担心路上冷不丁窜出个人或者小动物什么的,他可不想当马路杀手。忽然想起刚才在高速路口遇到的那个年轻人,他或许是和自己一样,只是在这样的大雾的夜里驾驶有些害怕,或者家中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定,所以才会连夜往城里赶。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顺路人,自己却不搭理他,戒心会不会刺伤他?
越是想集中精力开车,越是无法集中,眼前老是晃着那个年轻人焦虑的面孔。无奈,他只好调转车头,驶至高速的收费口。那个年轻人依旧在,他倚在汽车上吸烟,唇边亮着一点忽明忽暗的亮光,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头。看见他回来了,他显然很兴奋,狠狠地把烟头掼到地上,眼睛里闪着光亮,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扔在这儿的。”
那个大雾之夜,两台车就像大海里的两叶小舟,悠悠忽忽地一前一后慢慢行驶。说实话,他的心中也没底,可是年轻人坚持要回城,他的语气不容商量。
年轻人开着车紧紧地跟在他的车后,他像一个开路的先锋,勇士一般摸索着前行。有好几次,险些掉进路边的悬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有冰凉的感觉。方向盘紧紧地攥在手里,都快被揪下来了。
到达郊区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平常只用一个小时的路,今天整整跑了四个小时。看到城里的灯火时,他有想哭的冲动,那是一种久违的亲切,尽管那灯火被大雾裹住,并不明亮。
年轻人要跟他分道而行,他停下车,跑过来跟他握手道别,说:“今天晚上多亏了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母亲突发心脏病,躺在医院里,所以我必须赶回来。”说着,年轻人向他鞠了一个深深的、有九十度的躬。他连忙躲闪到一边,说:“受之有愧,要说谢,应该是我谢谢你成全了我。”他惊诧地瞪着他,不明所以。他说:“谢谢你在原地等我啊,不然这件事会让我寝食难安,能搭把手的时候,我却把手缩到袖子里,我一定会后悔的。”
年轻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笑容,他说:“老兄,你的心眼儿真好!”
他目送年轻人离去,忽然发现他车的后屁股上贴着大大的“新手”两个字。下面还缀着几个小字——别吻我!他不禁哑然失笑,调皮的年轻人,原来竟是一个新手。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很好,老是不经意地吹口哨,或哼上几句歌。别人问他:“中彩了,还是买的股票涨了?”他笑,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其实,他快乐,只是因为偶然帮助了别人,别人也接受了他的帮助,所以心中舒服。
记得有一个故事说,两支火把,点亮自己的必然使世界一片光明,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而没有点亮自己的必然使世界一片黑暗,没有照亮别人也使自己处于黑暗之中。
能够选择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照亮别人?那会使自己也处于一片光明之中,照亮别人也是照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