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楼前开垦出一块小园,精心栽种了各色品种的菊花。秋风乍起,大朵大朵,以怒放的姿态映入我的眼帘。
这些被父亲视若珍宝的菊花,以黄、白居多,也有一朵花两种颜色的,被父亲冠名“二乔”。想是以美人命名的缘故,此菊在风中愈发摇曳生姿。
自古咏菊花的诗很多,大词人苏轼认为“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零落随尘埃”才是菊花的风骨,所以写下了“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的诗句,但也因此遭贬,留下一段轶闻史话。
父亲不大读这些诗,艳阳高照的日子,会把小朵的菊花采摘下来,细心地洗掉灰尘,在阳光下烘晒,待干后收到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送给我,说是常喝菊花饮,清热败火明目,保持身心健康。
有时候冲一杯菊花茶,看着茶杯中起起落落的菊花发呆。想起父亲,心中怅惘,父亲老了,鬓角已经开始有了白发。
有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是菊花开了。放下电话,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菊花黄,螃蟹肥。父亲说菊花开了,想必是有螃蟹可吃。
推门进屋,果然,蒸好的螃蟹在屉上趴着。这个坏家伙再也不能横行霸道了,抓起一只握在手里,狠狠地啃。我知道我这吃相不够淑女,人家黛玉只吃一点子蟹钳肉就会心口疼,而我吃了三只竟然意犹未尽。贪婪的吃相让父亲忍俊不禁。后来才知道,那次我吃掉不仅是自己的一份,连同父亲的那份也一并被我吃掉。
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孩,看着小家伙吃东西,想起那次吃蟹,父亲站在边上,看着我贪婪的吃相,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我始懂得。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无条件地给予,就是无条件地去爱。
秋风起,菊花黄,螃蟹肥,秋天是吃蟹最好的季节。海蟹鲜,河蟹香,因为临海,我们常吃的是海蟹——生的时候,是青色,挥舞着钳子一般的脚,有些霸道;蒸熟后,蟹脚以及蟹身都变成赤红。
蟹有很多吃法,闽粤人喜欢吃煮蟹,宁波人喜食醉蟹,南京则是蟹黄包的发源地。我是北方人喜欢蒸蟹,而我先生则喜食盐蟹。当然,煎炒烹炸随自己的喜好,随自己的口味,更随自己的心情。
吃蟹有很多的讲究,有的人喜欢用专门吃蟹用的工具,锤、斧、叉、剪、镊、钎、匙,一道一道工序下来,很繁琐,即俗称的文吃。当然也可以自己挥舞着双手上阵,吃的高兴、吃的快乐就好。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曾对吃蟹赏菊有过精彩的描写,碧水荷香环绕的藕香榭里,众人吃酒、食蟹、赏菊、作诗,用菊花叶、桂花蕊熏香的绿豆面子洗手,那一节的铺张和奢华令人咋舌。
都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人,现今大家是没有机会做第一个吃蟹的人了,当然也不可能像《红楼梦》描写的那样繁琐和讲究。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的都市人,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步履变得匆忙,很难停下来像贵族的公子哥小姐那样,为一片落叶抒怀,为一瓣落红惆怅,甚至为一只螃蟹赋诗。当然蟹还是要吃的,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武吃”,吃蟹本就不是一个斯文的活计,只要吃得尽兴,比什么都好。
偶尔也会想起童年时,牵着父亲的手,去海边翻石板、捉小螃蟹。每次翻开石板,看到小小的螃蟹,横行逃跑,我就乐不可支。提着捉来的小螃蟹,恣意快乐地回家,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父亲随手摘下一朵戴在我的鬂边。
不常回望走过的路,但还是依稀看见那个鬂边戴了朵黄色菊花的小女孩,在秋天的阳光下,张着两只手,嘴里喊着:“爸爸,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