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犀之上数位臣子俯首跪地,清冷晨光中宽袍峨冠,青红朝服交错,泛着幽幽寒光,远远看上去,群臣俯首,却觉无形压迫之感。纵身份高贵,可如何震得住这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们,猛然惊觉,原来这天下之主,并不是这般好当。
太子绷着小脸,淡淡出声:“父皇军务缠身,不便召见,诸位大人回去吧。”
这些臣子们并不好糊弄,一灰须红袍老臣眸中精光一闪,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传闻说皇上遇刺,可属实?”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觉冒犯却犀利如剑。
太子认出是陈尚书,原是眉相副手,除却袁相和南宫珏,属他位高,太子飞速在人群中一扫,却不见袁相身影,脸色顿时涨红,捏了小拳头:“是谁在这里造谣生事,扰乱群臣之心,如今反贼尚未缉拿,放出这种消息,是何居心?”
昨日夜里,宫里线报分明送来四个字,烛光下清晰却冒着冰冷寒意:圣上遇刺。他额上顿时冒出冷汗,如今朝中大乱,若哪股势力控制了太子或王爷便是开国的功臣,这种好处,任谁也不能视而不见。陈大人微微一笑,见招拆招:“殿下,老臣们自也不信这种谣传,现在战况紧急,圣上也不召见群臣相商,老臣们心中实在疑惑。”
太子被这不软不硬的语气逼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咬齿道:“战事自由柴将军等协商,大人们只需等着消息就可。”
陈大人步步相逼:“那就请圣上亲自和老臣们说!”他一声落下,立即有大半臣子符合:“请圣上亲自相告。”
太子被那气势击的不由后退一步,小脸红的几欲发紫:“反了你们不成!”
陈大人见逼得急,缓了笑意说的语重心长:“臣子们是怕殿下被恶人利用。”太子脸上一白,确实,如今情势之下只要在朝中振臂一呼,立即会由拥他为帝,拥护的那人必是开国功臣,如若不是他,必是一位王爷,禄王、六王、还有千里之外的九王……如今禄王和玉宇守在千秋殿,若他生了异心……小太子猛然就生了一身冷汗,玉宇可能信?禄王可能信?他拿眼打量眼前这位陈大人,此人可是能信?
种种思绪在脑中纷乱形成,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没有察觉自己步步后退,陈大人已亦步亦趋逼到近前,赵正眼看离千秋殿门愈近,抖着唇低声叫道:“殿下!”小太子茫然未觉,待后背靠到千秋殿门宫门上,猝然碰撞磕的脊梁生疼,他才发现自己被诸臣逼得无路可退。本能的张开手臂护住门口。玉宇在门内已经急得焦头烂额,悄悄握住剑柄。
陈大人带着狐狸一般笑意:“请太子带着诸臣进去吧。”语气却是毋庸置疑不容拒绝。
已然剑拔弩张,小太子手心冒汗,进退两难。
玉宇藏在门后侱的拔剑,若是他们强行冲进殿内,唯有以血洗之。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娇俏笑意,如一阵春风波动众人紧张心弦,气氛略略缓和,诸臣和小太子转眸看过去,一锦装宫人下得凤撵,袍服上鸾凤展翅,唯国母才用的纹样,玥族势大,忠臣向来对这位皇后存着几分敬怕,撩袍呼啦跪下去,躬声参拜:“参见皇后娘娘。”
陈大人无奈,却不肯后退一步,在原地跪下。小太子动也不敢动,一张小脸遥遥朝她看过来,掠到她面上,不自觉闪了闪,那目光却也是犹疑警惕。小弥朝他微微一笑,看到那笃定沉静的笑容,小太子莫名竟觉心安,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人与他一起扛着,情绪倒没有方才那般绷紧了,身子却一松不敢松,生怕他一个不注意让眼前这老贼闯进去。
小弥唇上带着笑意,眸光却是极冷,略略扫过诸臣,落到陈大人身上,兀自一笑,平声道:“本宫方才听陈大人说怕太子被恶人利用,倒不知这恶人是谁?”她语气瞬转,直直投到他离太子不到半步的袍角上,冷声道:“陈大人!臣子跪礼,与主保持距离多少?”
这一声何等雷霆万钧,似有大山压下,陈大人脸色瞬变,急急挪膝后退,退到离太子两步左右,额上已渗出稀罕来,气息略略不稳,磕首道:“老臣太过激动,一时失态,请太子赎罪。”
小太子眸中一喜,看向小弥目光已经不同,收了双臂立直了,轻咳一声,理了理袍衫,漫不经心道:“陈大人年事已高,脑筋一时不清楚孤可以理解。”一句话,将他方才所有的话归为脑筋不清楚,陈大人无形中吃了一个哑巴亏。
小弥嘉许看他,无声微笑。
陈大人犹不死心,咬牙道:“皇后,传言圣上遇刺,请圣上相见以证实传闻乃是空穴来风。”
小弥缓缓行至千秋殿门口,身后裙倨拖拽簌簌,闻言猛地转身拂袖,只见宽大袍袖凌空滑过,有香袭来,绣上蔓延着五彩对翟,晃得人眼发疼,她曼声而笑:“既然大人说是空穴来风,为什么还要证实?”
陈大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冷声质问:“敢问皇后,圣上为何一直避而不见?”
她眸光一凝,笑着立在太子一侧,眼角一挑,精致的鸾凤妆衬得眼眸似是凤目,凌厉而艳丽,她问:“大人倒是说说,圣上为何要见大人们?”
陈大人一噎,老脸上漫漫浮上绯色,挤着字道:“如今叛军反扑,圣上当召见群臣商量对策。”他越说越觉有礼,被压下的气势重新抬头,仗着胆子直起脖子。
小弥咯咯直笑,只觉头上花冠颤动,掠起刺目而缭乱冷光,陈大人不知她笑什么,微微恼怒,却不便发作,却闻她笑够了,笑容微敛:“既然是商量对策,敢问臣大人可有退敌之法?”
陈大人脸上一僵,支吾道:“此……自有武将。”她唇角一扬,咄咄逼人:“大人也说退敌之法由武将商讨,那圣上只召见武将就是,文武大臣各司其职,武将们在商讨退敌之法,那大人们在做什么?”一句话说出来,铿锵有力,让人无从反驳。
诸臣们已有退缩之意,毕竟圣上遇刺也是听人说起,并未有人证实,如今落上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反倒得不偿失,陈大人感到诸臣骚动,颊边大颗汗珠滚落,不由暗自怀疑,难道暗线出了差错,被政敌利用让他来逆鳞,这样一想,猛然就是一寒,大惊之下连字都捏不准道:“臣……”他目光瞟到太子身上,想到太子迟疑情景,眸中一***视太子道:“殿下方才为何退缩?”
小太子在他逼视之下不得躲闪,一时想不到对策,只得回瞪他,小弥轻声笑道:“陈大人,太子一番好心,你竟不领情么?”
陈大人悚然一惊,沉吟道:“皇后何出此言?”小弥双手握住太子稚嫩肩膀,暗暗一压,淡道:“殿下就是不想让你们冲动之下做错事,有心挽救。谁知你们……”她眸光一冷:“不知好歹。”太子听她将这笼络热心的好处丢给自己,不由心里一热,配合着她所说,低低一叹,老气横生。
陈大人气势顿挫,已然慌乱,只听她继续说道:“陈大人听信谣传,帅众闹事,玩忽职守,更对太子无礼,陈大人你可知罪?”
陈大人骇然俯首:“请皇后赎罪!”
小弥却撤身让到一旁,太子见状不知她欲为何,却也让到一旁,千秋宫宫门毫无遮挡的显露出来,小弥一扫众臣:“殿门就在近前,诸位大人若想面圣,就请赵总管通禀吧。”她看一眼赵正,赵正立即会意,恢复常有的笑容,尖声道:“请要面上的大人们报上名来吧。”
众臣面面相觑,若是冷烈果然与武将商讨战事,冒然求见可就不是玩忽职守的罪名了,若是耽误国事……这么大的罪名任谁也获不起,所以赵正一出口,丹犀之上一片寂静,就连陈大人也微微后缩。
小弥道:“没有么,大人们可是看清楚了,不是本宫拦着你们面圣,是你们自己无事禀报。”她说的轻描淡写,却在无形中略去众臣罪名,众臣都是松了口气,小弥话锋一转:“但是,尔等在此闹事,若不与惩罚岂不是蔑视天威?”
一句话,众臣神经重新绷紧。
小弥看效果达道,软硬兼施才能安抚众臣,遂道:“本宫不知朝堂上的规矩,陈大人是老臣,陈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陈大人听她并无意上奏冷烈,不由一喜,忙表忠心:“臣等自愿罚奉一年。”
小弥闻言点头:“如今反贼步步相逼,武将们自然出力,可文臣们作用亦不可小觑,这幕后协调一切可就靠你们了。”她说的言辞恳切,众臣莫不落泪,又是一震安抚寒暄,众臣才躬身退下去。
脚步声渐远,丹犀之上顿时空旷,略显寂寥,小太子喜上眉梢,难掩眸中敬佩,这才显出几分小孩子的天真来:“儿臣服了娘娘。”
他倒不知与那老贼周旋费了她多少心力,已然疲惫,被他一赞,倒觉好笑:这小鬼也没有认出她来么?
宫门大开,玉宇单膝叩拜:“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听闻他已于郡主完婚,自己听说后连礼也没来得及送上,见他恭敬叩拜,心里倒觉寂寥,可她现在不便相认,只淡淡颔首,内殿浅月闻声提裙施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殿内每一物件大气磅礴,更衬她娇美柔顺的姿态,她心里冷幽的一声,想起冷烈恨极震惊的眼神便觉心里被狠狠剜出块肉来。
他只怕是恨极了她。
冷烈……她心中突是一酸,龙床上帏帐层层,掩着闭目躺着的身影,她眼中顿湿,越过浅月几步就奔到床前,冷烈紧紧闭目,薄唇苍白,只着明黄绸的中衣,胸口缠着白绢,猩红的颜色狰狞透出来,提醒着这致命之伤是拜她所赐,见罢不由猝然落下泪来,颤抖着握上他的掌心,死死握住。
对不起……
她低声哽咽,口中呓语。
宋惜之一直跟在她身后,倒也不在乎被人忽略,眼见她看到冷烈伤势情不自禁,只怕她伤心之下原形毕露,忙低声唤道:“皇后,您该吃药了。”
也不顾众人惊诧,几步强到她身边托住她手肘,作势拿出一颗药丸,朝她暗暗递眼色。赵正一直用目光盯着宋惜之,许久猛的一趔趄,引得玉宇侧目:“总管怎么了?”赵正摇头如拨浪鼓:“没事没事。”
小弥这才回神,忙轻轻拭泪,柔柔弱弱接了,含进嘴里只觉甘甜,不由看他一眼,宋惜之默默垂目,扶她坐到一旁休息。转身才见御医们跪了一地,御医们见她转过身来,忙讪讪施礼,方才在内殿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她喝退群臣的手段无不心悦诚服,愈加带了几分敬重。
正询问冷烈伤势,忽觉浅月目光肆意落到她脸上,只觉毛毛的似有虫子在爬,转头猛然迎上她目光,浅月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一步,神情惊慌语气却是笃定,纤指一指:“她不是皇后!”
这一声,掀起惊涛骇浪,众人俱震。
小太子和玉宇已经拉下脸来,不悦看着浅月,唯有赵正唯唯诺诺,目光躲闪。宋惜之闻言冷笑一声:“娘娘可知此话后果?”
浅月亦是冷冷一笑:“皇后臣妾虽不熟悉,但有一人,化成灰我也识得她。”
宋惜之眸光一沉,直直盯着她。小弥暗自压下震惊心神,以手撑着秀气下巴,沉重花冠将她秀颈压成优美而柔弱弧度,珠光宝气终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她眼角上挑,懒散而笑:“哦,充华倒是说说是谁?”
浅月缓缓弯唇,扬起下巴道:“就是你,谢小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