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珏无奈之下命人新收拾了一个院子,两人分居东西,谁也没有踏足新房,两个嬷嬷与她同住,贴身侍奉,从不假手于人,两人除了对待她与南宫珏见面的态度上过分严苛,待她却是不错。小柯也随她去了将军府,在他手下历练。
夜里做了噩梦,惊的一身冷汗,她惊悚起身,胸口犹自起伏不定,却隐隐听得幼儿哭声,她忙披衣喊奶妈起来:“奶妈,菜芽哭了。”
屋内顿时一亮,方嬷嬷持灯披衣赶过来,内外室相隔之处坠了一溜的珍珠帘,被那烛光一映,明晃晃的看着眼花,照见旁边紫檀多宝格上一个粉彩博古花瓶,她才记起不是在邵郡,也不是在蔺暻那里,一时茫然。方嬷嬷看她赤脚立在地上,忙问:“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她才回神,呆愣道:“没事。”转身只见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架子床上轻如烟幕的芙蓉帐,亦不是她所熟悉的睡榻,方才记起是在将军府,朝方姑挥了挥手:“去睡吧。”
方嬷嬷迟疑“唉”了一声,见她背身躺下,为她掩好帐子,方才离去。
长夜漫漫,孤枕衾寒。
清晨,第一缕光找到黄花梨五屏风式莲花缠枝纹镜台上,错综紊乱的淡影,她坐在镜台前梳妆,方嬷嬷和韩嬷嬷伺候她洗漱,忽听窗下一声轻叩,三长两短,她拿了一支翡翠簪子蹙眉:“这里的首饰总是不能让我如意。”她望着镜中的方嬷嬷笑道:“嬷嬷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见过什么精巧的发饰?”
方嬷嬷被她不软不硬的一夸,神情顿悦,笑道:“不瞒夫人,老奴倒是见过一支若论精巧,当它如是。”
她惊讶挑眉:“哦?不知可有机会一观。”韩嬷嬷道:“只怕也只能远观,那发饰是皇后的嫁妆,老奴先前当差见过一次,过几日便是册封大典,夫人巡礼也要去的。”
她蓦然没了兴致,垂眼只握着那簪子发愣,两位嬷嬷意识自己说错了话,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她才淡淡道:“你下去吧,让我自己待会。”
两人尴尬应了一声。
待她出了内室,小弥才稳了心神将窗子打开,果见南宫珏立在窗下,眉头微蹙,似在沉思,她嘻嘻笑了笑,侧身立在一旁,他也是无奈一笑,撩了袍子跳进窗内。
室内无声,清寂的一片,成婚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她一时倒有些局促,南宫珏低声笑道:“分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倒要越窗而入,贼人一般。”
小弥也忍不住笑,掉头走到那镜台前坐下,对着镜中道:“小弥倒觉得极是有趣,极少见到将军越窗的模样。”
南宫珏见她一头青丝泄下,忍不住上前掬了,握在掌中乌沉沉黑缎一般,一时情动,低头轻吻,小弥顿时面红耳赤,手里攥了一个绢花,轻轻的拽着上面的细蕊,他见她镜中模样,侧头细细吻到她耳上,她身子一僵,终柔顺靠到他胸前,他呼吸微急,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他声音低低的,缠绵而清越:“小弥,我等了你这样久。”
脑中一双深邃的眼睛明灭而愤怒,深深的负罪感死死的攥住她的心,她什么也不敢想,似是亲赴战场的决绝一般,回神揽上他颈,扬首吻他。
气息交缠中,他猛地将她抱到镜台上,撞得珠翠洒落一地,簌簌乱响,一声声敲着心脏,几欲迸出来,衣衫滑落肩头,带着轻微的凉意,他吻得欲深,迷乱间忽听一声急乱尖叫:“将军,不可!”
小弥受了惊吓,猛地推开南宫珏,只见两位嬷嬷站在门口直勾勾的盯着两人,小弥羞得无地自容,忙将衣服掩上,方嬷嬷已经走过来请南宫珏出去:“将军,这可不合规矩。”
南宫珏眸中情欲未退,自是气急败坏,猛然迸出冷意,似是寒刃一般,小弥身上的燥热顿时退了大半,忙推他:“我晚些去找你。”南宫珏蹙眉一叹,拂袖而去。
尔后,小弥被两位嬷嬷耳提面命絮叨了所谓的种种规矩。
几日后便是册封皇后大典,听闻冷烈为迎这位尊贵的王女特命人建造金琉殿,规格远超太后的金阕宫,冬暖夏凉,四季如春,这位皇后喜欢梨花,便从邵郡移来数颗,梨花已过开花的季节,冷烈命人找来花匠,也不知使得什么法子,一夜之间梨花开放,恍若春回,只等册封大典那日博美人一笑,殿内掘地为湖,种满菡萏,一砖一瓦都极尽奢华,这样不合祖制,太后一言不发,言官们竟也觉得合理,大典之前,需命妇们进宫见礼,册封之后再行大礼,小弥亦在命妇之列,着了繁复的朝服,头戴花冠与其他命妇前往金琉殿。
倒是听说这位皇后体弱,从不在人前露面,宫女却不领命妇们在外殿侯着,宫门层层洞开,径直进了内室,外殿富丽堂皇,内室却是清净雅致又别具一格,似是与小花园相连,汉白玉阶旁争芳斗艳的各色花朵拥簇,檐下五步一个圆形低矮瓷翁,翁仲碧水上幽幽的一抹红莲,妖娆开放,众命妇由小花园领进,被园中奇景吸引,不忍驻足,听得宫女一声:“夫人们请进吧。”才回的神来。
两个青碧宫装的宫女素手挑开月洞门里悬挂的幔帐,终命妇鱼贯而入,却见又是一道齐地的细密珠帘,内里悬着薄透鲛纱屏障,隐隐映着妙曼身姿,不见华妆锦服,唯见宝髻松松挽就的妩媚慵懒,只扫一眼模糊的侧影,却已夺魄
只听准皇后声音细软好听,闻者已酥:“我身子不便,唐突相见只怕失仪,遂以屏风相遮,还望众夫人不要怪罪。”
她这样自称“我”字,竟也无人计较,毕竟是外族人,礼数不周命妇们竟也没有察觉,怕是被她身姿所夺,一时竟也不忍怪罪,又见金琉殿内震惊奇景,可见冷烈盛宠,哪里还敢有异议,巴结还来不及。
一时关怀皇后身体安康之语不绝于耳,皇后静静聆听,时不时回应一句,小弥转眸,冷烈说菜芽交与皇后抚养,她这孱弱的身子能照顾好菜芽么?这样一想顿时坐立不安,许久不见,自是想念,愈发坐不住,想要询问,又觉唐突,只心急如焚。
忽听那皇后软声道:“那位便是将军夫人罢。”
她急急按下烦躁的心思,含笑得体答道:“回皇后,臣妾是大将军之嫡妻。”
皇后笑道:“可否请夫人上前几步。”小弥不由惊诧,其他命妇自是交头接耳,她道了声“是”遂提裙向前走了几步,立于珠帘前,唯见薄透屏风后皇后的脸前倾过来,乌发妙目,盈盈眸光微动,刹那迸出艳色,小弥尚未回神,皇后已撤身坐回去,含笑看着她,她身下似是一张贵妃榻,铺着雪白的凤羽,她似亦是一身白衣,只与那凤羽连成一片雪色。
皇后才笑道:“平安公主乖巧可爱,我很是喜欢,夫人若想公主,可常来这里探看。”众人皆以为这平安公主乃是小弥与将军所生,皇上恩宠,将幼女封为公主,留在宫中豢养。
小弥听她提及菜芽,眼中猛地有了湿意,强自掩下,亦笑道:“皇后宽厚,臣妾替平安公主谢过皇后养育之恩。”自己的儿女,却在别人膝下,是何等辛酸,她却要句句道谢。
尔后不过寥寥数语,皇后只称乏了,众人尽数退下,都道皇后倾城国色,怪不得盛宠如此。
回去的路上路过梨花林,一片片如雪霞色开在朱墙琉璃瓦里,似是天边绽放的云烟,惊艳一如当时。
花丛深处大步踏来一袭黑色身影,五官深隽,身形酷寒,衣带生风,众命妇未想这时碰到冷烈,惶惶避让见驾,冷烈淡淡寒暄几句,扫见人群里的小弥,眸光闪了闪,却冷着脸朝皇后内室去了。
不一会赵正急匆匆的赶来,对她笑道:“夫人可想见平安公主一面?”她迟疑半晌,终抵不过思女心切,遂应了。
金琉殿里日光最好的一室,似是怕磕碰着幼儿,并不安放摆设,只以木板铺地,其上铺就厚厚锦毯,其上各样的玩具,菜芽爬在锦毯上玩的不亦乐乎。小弥上前就将她抱在怀里。菜芽似是感受到她激动的情绪,大眼睛扑闪扑闪,小手乱抓小弥的脸。
身旁有人轻唤了一声:“帮主。”
她惊诧回头,却见是奶妈,蹙眉道:“你怎在这里?”奶妈道:“是蔺公子将老身和小姐送到宫里。”
她脱口而出:“蔺暻?”她只以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被冷烈找到了菜芽,原是蔺暻暗中给冷烈通了消息。
他到底是何意?
她又问:“谢老二呢?”
奶妈道:“谢老二老身倒是未见过。”她微微诧异:“帮主没见过他么?”
她缓缓摇头,这几日变故太多,她一时竟未顾上他们。
冷烈不知何时立在门前,奶妈目光一肃,悄然退了下去,小弥不由侧目,权势果然能让人忍不住低头,那个在她面前嬉笑怒骂、痛斥谢老二的奶妈竟也会这般守着宫里规矩。
身后朱门关上,他只抱臂依在一侧,闲闲问道:“夫人新婚燕尔,过的怎样?”
她闻言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冷烈道:“方韩二人虽是宫里的老人,还是让你们钻了空子。”他低笑睨她,笑容薄凉:“你果真想要皇后的嫁妆么?”
她身边巨细他竟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两位嬷嬷恪守尽职,那一幕他想来也知道了……脸上一红,别过头去。
菜芽毕竟是小孩心性,在小弥怀中扑腾一会,到一旁玩她的玩具。
他一手探过她的下巴,迫她直视,他深邃的眉目望进她眼底,带着深沉的惊恸:“小弥,你伤我至深。”
一语直戳她心房,满涨的喘不过气来,她睫毛微垂,颤颤巍巍,他不给她喘息余地:“你可想过我们今后如何?”
今后?
她惊悚抬起头来,他们之间,如何还有今后?
一个心神未转,他却猝然吻过来,凌厉似箭,仓皇闯进口齿,灼热而霸道的气息弥漫两人之间,她挣扎在这罂粟一般的吻里,只怕自己深陷进去,再也无法身退,终用力躲闪挣扎,她身上繁重的宫装,只听叮叮作响的珠钗落地,他探手欲伸到她裙下,她惊慌挣开来,喘息开口:“你做什么,菜芽在这里。”
冷烈头也不回的吩咐:“将公主抱出去。”
却见朱门开合,奶妈垂头进屋,将菜芽抱出去,一眼也不敢看她,复又将门关上,她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他顺手扯去她腰间玉带围裳,她不及他力大,只被她箍的无法动弹,她眸中终迸出屈辱湿意,簌簌从脸上滑落下来。他身子一滞,沉眸看她,却缓缓松了手:“滚出去。”
小弥死死咬唇,逃一般破门而去。
回到府中,全身皆是疲倦,便叫韩嬷嬷准备了热水沐浴,她穿了一身雪白的丝袍坐于镜台前,侧首梳发,只见韩嬷嬷拿了新衣进来,并不见方嬷嬷,不由问道:“方嬷嬷呢?”
韩嬷嬷脸色微白,抿紧了唇不说话,小弥诧异道:“怎么了?”她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泣道:“夫人!”
她脑中一白,顿有种不好的预感,竭力平静开口:“你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韩嬷嬷哭道:“方嬷嬷今日不慎因坠入湖中去了。”
她身子一颤,道:“她好好的去湖边做什么?”
韩嬷嬷擦泪道:“说是院里少些生气,要去湖边采些荷花过来。”
她木然坐在那里,终究叹了一声:“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韩嬷嬷突抬眼道:“可是她并未和老奴说要去湖里采花,方嬷嬷她只怕是被……”
“够了!”她突厉声一喝,只惊得韩嬷嬷猛地住嘴,她稍缓了神色才道:“无凭无据,岂能允你乱说。方嬷嬷就是不慎坠湖。”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明白了么?”
韩嬷嬷吓得只惴惴道:“老奴明白,老奴绝不敢在圣上面前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