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书卷落地,只如惊雷。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冷烈冷笑:“你竟还知道害怕。”
她跪在地上,只觉身子麻了大半,低头只见地面晃着她的脸的乌金砖,映着余烟袅袅,似是映在水面上的吞吐云雾,她惶惶的想,这样的日子,只觉厌极。
眼里突就渗下泪来,自己也不是想哭,那泪水就哗哗的往下流,断断续续的从眼角渗出来,她皱着眉用袖子去擦,仍是止不住,她一看浪费这样多的眼泪,索性也不擦了,趴在地上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殿里全是她肆意的大哭声,殿外听得真切,都觉匪夷所思,可任谁也不敢往里面看,只得正了八经立直了,目不斜视。
冷烈被她这一哭,怒气竟消了大半,立在玉案前哭笑不得看着她,听她哭得伤心,倒是忍不住下了玉阶走下去,她两手抱臂趴在地砖之上,将脸枕着臂,一抽一抽,觉得累了,哼哼几声,随后又是雷雨俱下,冷烈一生查人人无数,梨花带雨的女子见过,默默流泪的大汉见过,耍赖撒泼的泼妇也见过,唯独没见过哭成这样的,一时竟有些无措。
他在她跟前蹲下身去,盯着她也不知说什么,听着她的哭声只觉莫名烦躁,无奈气道:“你……”他伸出手本欲将她揽进怀中,她比他动作更快,抓住他落在地上的衣摆就猛劲擦泪,那上好的黑缎自然柔软细腻,熏了龙涎香,拽过来只觉扑鼻寒香,她与那龙袍有仇似地,鼻涕眼泪一把抓,把那龙袍擦得湿哒哒一片,冷烈僵在那里脸都绿了,她犹觉不够,擦湿了一块地,又换另一块地,整个下裳都被她擦得湿淋淋,她找不到新的干净地方,又放声大哭。
宽袖上也是一片湿意,不小心碰上,手上粘稠难忍,冷烈眉心突突直跳,僵着身子唤:“朱有德。”朱有德缩手缩脑的踏进来,也不敢看殿里的情景,只低着头怵在那里。他无力吩咐:“去拿几套龙袍来。”
朱有德迟疑道:“不知圣上要一套。”
冷烈火了:“自然是越多越好,还不快去!”
朱有德一溜烟跑了出去,须臾果真送进几套龙袍来,影一般又闪出去,冷烈目测一下,不下十套,索性都塞到她手边,她也毫不客气,在龙袍堆里擦得昏天暗地,到底时间长了,她的哭声也变了调子,嗓音渐渐暗哑,冷烈叹口气,回身拿了一盏黄底碧桃瓷茶盅推到她跟前,挑眉道:“不渴么?”
小弥有了台阶下,端起茶盅来咕咚咕咚喝下肚,也不看他,趴在一堆龙袍里,继续变着调子哼哼,想来嗓子哭疼了,这下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冷烈无可奈何,看着她只是道:“在浣洗院呆了那么久总该呆够了。”他皱眉凝着她一抖一抖的身子,叹了口气:“到朕身边来罢。”
小弥不由顿了一下,无事似的又哭起来,只是已经流不出眼泪,眼眶涩涩的发着干。
他猛将她拉进怀里,脸撞到他胸前,隐隐的发着麻,一刹那她忘了挣扎,只僵在他怀中,他疲惫一般枕进她颈窝里,汲取芬芳,炙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灼着她颈上肌肤,似是哭得太久,眼睛肿的似个核桃,手也抖得厉害,可是一颗心突快速的跳动,一声比一声急促,似是下一刻就要蹦出来,她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捂在胸口,死死叩紧了,艰难的大口喘气。
寂静中,他温声道:“我等着。”他顿了顿:“会等着你主动说要留在我身边。”
她僵在那里,眼中朦胧还有未干的泪水,隔着那湿意看过去,只觉那至尊无上的一片明黄、唯一人可用的御用摆设模糊成一团,似是镜中水月,再怎样靠近,也不过虚幻一场,眼角似是又湿了,她哑着嗓子开口:“若皇上有一天不想再等了,会放奴才出宫么?”
他身子一紧,随即箍紧了她,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朕答应你。”
天色愈深,宫灯微弱的光几乎看不见脚下,朱有德见周围无人,方才向后面招手,身后两个内侍将一个漆红枣木的大箱子抬出来,内侍过来禀报:“总管,到了。”
便有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跑过来,腰上别着赤袋,见了朱有德恭敬道:“干爹这么着急叫儿来,可有什么事?”
朱有德热得擦汗:“去屋里说。”
屋内极昏暗的灯光,四下里无声,唯有两人,那赤袋内侍打开箱子一瞧,大热的天,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回过头来五官都扭在一块:“干爹,这……”
朱有德忙招呼:“小点声!”
赤袋内侍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多龙袍,哪里拿来的?”
朱有德攒着眉头道:“如今咱们皇上的差是越来越不好当了,你仔细看看那龙袍。”内侍仔细捏了捏,随即皱了眉,惊道:“谁这样大的胆子,玷污龙袍,可是……”他瞪着眼,说不下去了。
朱有德气道:“若是旁人知道,那人十颗头都不够杀的。”他狠狠的扭指上的翡翠扭花戒指:“可皇上护的紧呐,龙袍这事露出一丝风去,皇上迁怒下来,我就……”他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内侍到底经得事多,沉住气问道:“那干爹叫儿来是……”
朱有德嘱咐道:“龙袍浣洗一般都经你的手,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这些龙袍处理干净了,记住喽,别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咱们一干都……”他看了他一眼。
内侍忙点头:“干爹您就放心吧。”命人抬了那箱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