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她花白的发垂到陈旧的石砖上,宛如岁月刻下的磨难经历,她伏在她别脚边径自大哭,是什么使一个老人对她这般,不忍心的扶住她的胳膊,关切的问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方姑边哽咽边擦脸上的泪水:“老奴失态了。”却并不起身,跪在地上郑重整理衣冠,完毕低头去亲吻她的靴尖,方才俯身拜下去:“老奴,向小主人见礼。”
小弥从未见过这样的礼数,不由后退一步,诧道:“姑姑?”
方姑却道:“老奴罪该万死,不禁向主子索要贵物,还泼湿了小主子的衣裳。”说着就拭泪,小弥摸不清状况,听她这样说,忙笑道:“那是姑姑你应得的。”
方姑却敛了神色:“不。”说着从怀中捧出寒玉珠来,双手擎过头顶,郑重道:“请小主子收回。”
这样认真的神情,倒让她无法拒绝,从她手里接过,方才弯腰拖住她的两臂道:“现在可以说了吧,突然叫我小主子,又施了大礼,究竟是何意?”
方姑抬起脸来,竟是难以置信:“主子竟还不知自己的身份么?”
她愈加诧异:“什么身份?”
方姑皱着眉沉思,却将她拉到里屋的矮炕上,抬起脸已是温和的笑意:“不妨事,小主子不知道,老奴告诉小主子就是。”
小弥离家已久,印象里父母的轮廓早已记不清,每每想起来却也觉得她和小柯可能并非他们亲生,她对父母亲情早已模糊,唯对小柯珍视,只因这世上小柯是唯一与她有血缘之人,听方姑这样说,两人并非亲生的念头才清晰起来,忍不住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有了几分期盼,急切着握了她的手问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她又问:“我母亲定是个十分美丽的人吧。”
听她问道母亲,方姑脸上悠然神往:“主子何止是美丽一词就可概述……”她抬眼看向别处,似是陷入沉思,微微噙起的唇角,竟像少女时艳羡美好的神色。小弥看着她,并不打扰。许久方姑才回过神来,脸上竟浮现微红,赧道:“老奴失态。”小弥见她这般,心中已经笃定自己的亲生父母定是了不得的人,如此说来,她的身份并无自己所想那般卑微,忍不住欣喜,正要央求她讲述父母的事情,却见不知何时宋玉有气无力的倚在门口,他胸口急促起伏,张唇大口喘息,不由下了矮炕,惊诧的过去扶他,奇怪皱眉:“小玉,你身子没好,怎自己擅自跑动起来。”
宋玉神色滞了一滞,方才喘息道:“恩……”他脸上一红,轻声道:“奴才有些饿了。”
小弥心情很好,听他这样说不由大笑:“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朝方姑眨了下眼:“等我回来把我父母的事给我听吧。”
方姑笑道:“好。”
宋玉睫毛微微一颤,孱弱的靠在门边,提醒道:“主子,你不是说要去翠微宫看看么?”
小弥闻言蹙了蹙眉,摸着下巴道:“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我吩咐小权做些香料,不知怎样了。”
宋玉虚弱的一笑:“那主子就去看看吧,翠微宫无缘无故想置咱们于死地,总要防着才好。”
小弥一脸凝重的点头:“一会我让栓子送饭来。”她心情愉悦,脚程自比平常快,身子一晃,疾步出了院子。
方姑见她出去,便招呼宋玉:“让你睡在地上,实在对不住你,小主子待你这样好,你定是她心尖上的人,之前多有怠慢了。”过来扶住他的小臂坐到炕上,宋玉本低着头,突反手握住他说的手,用力一握,方姑身子一震,抬头诧异看他,眸中精光一闪:“你……”
宋玉垂目微微一笑,粉红的唇色只如桃花乍开:“你告诉她她的身世,有什么目的?”他抬起眼来直视他,本澄澈的眼眸瞬间闪过阴霾之色,声音更是冷的入坠冰窟,他逼视她道:“想让她去报仇么?”
方姑惊得趔趄着后退几步,诧道:“你……你是谁?你怎知道……”
宋玉垂下眼,恢复方才温和笑意:“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若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
方姑震惊难言,只抖着唇看着他。
见到小弥,已是傍晚,宋玉扶着墙出来,便见小权喜色洋洋,便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小权见他脸色好了许多,笑道:“玉哥,你好些了么?”宋玉“嗯”了一声。
小权笑道:“我给主子配了两包香料,主子夸奖我来着。”竟是眉开眼笑。
小弥的声音朗朗的传过来:“着实不错。”两人转过头去,小弥一身姜黄锦宫装走进来,身后跟着栓子,宋玉见她这身打扮,不由诧道:“主子这是?”
“自然是要去翠微宫。”知道宋玉不解,她解释道:“晚上去才合适。”转眼见方姑从里屋走出来,立即弯了眼凑过去:“趁着有些时辰,姑姑给我讲讲娘亲的事情吧。”
方姑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瞧了宋玉一眼,勉强笑道:“等小主子回来吧。”她顺势拉她进里屋,咬了咬牙,方才低声道:“小主子要小心宋玉。”
她闻言不由皱眉,见她神色忧虑,“宋玉是自己人”云云的话不由滞在喉间,碰巧宋玉朝这边看过来,她对他璀然一笑,转过头来便对方姑道:“不用担心。”方姑见状,暗自叹了口气。
翠微宫方掌了灯,暮色还未完全卸去,似是一片蓝色天幕的点点星火,幽幽的昏黄颜色,翠微宫里持着拂尘的内侍总管皱眉低斥匆匆赶过来的值夜内侍:“怎么这样晚?”
那内侍手里提着一个宫灯立在玉阶之下,跑的大汗淋漓,只顾用袖子擦拭,话也说不利索,频频弯腰赔罪,内侍总管斥道:“若不是婕妤心善,看能饶得了你。”又压低了声音嘱咐:“小心伺候着,圣上在呢。”
那内侍身子竟是一震,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今日……来了这里么?”
总管皱眉:“你这奴才怎么了,声音都变了。”见他又频频赔罪,不耐烦的摆手:“快些进去吧。”
内侍忙应一声,由掖门进去,才将自己的袖子放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四周,果是小弥,只见玉珠串就的玲珑珠帘隔住一室繁华,大红的波斯编制毡毯,走在上面,寂静无声,放着冰块的冰箱掀了开了一半,里面几层晶莹冰魄,室内燃着数只多支莲花灯,红烛摇曳,映在那冰块之上,只如奇珍异宝,莹光灿然,离着那冰箱近了,竟觉一丝丝沁肤的凉意,甚觉舒畅,她立在珠帘一侧,唯见室内两人身影。
浅月显然悉心打扮过,青碧色广袖长服,绣着金丝梅菊的大团花,外罩一层金丝薄幔外衣,秋香色长裙逶迤于地,大方得体,清雅而不失庄重,她手里托着一只薄而透的玲珑八宝玉碗,乘着甜品冰沙,另一手拿着金汤匙挖了一勺,微倾了身子递到冷烈唇边,惊鹄髻上一簇梅花簪,金色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
冷烈微微皱眉,似不喜甜食,浅月见状并不催促他吃,将手收回来,却低头自己浅尝了一口,晶莹剔透的玉碗,映着她的肌肤愈加白皙莹润。
冷烈抬眼看了她一眼。
浅月微笑着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声音清脆娇俏,央求道:“官家尝一口嘛。”冷烈嗤笑一声,果就着她的手吃进去,浅月的手被他握着,脸上一红,一瞬不瞬的瞧着他,问道:“官家觉得如何?”
冷烈淡淡点了头,道:“不错。”便要松手,浅月却顺势握上去,淡笑道:“官家若是喜欢,臣妾就多做些,日后等着官家来吃。”
冷烈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听她这样说,唇边扯起一抹邪笑来:“难为爱妃费心。”浅月薄晕浅声,轻轻低了一下头,地上缂丝的金貎兽吞吐缕缕轻烟,衬着她欲语还休的娇羞神态,冷烈不经意的一扫,却见珠帘晃动,影幢的一个身影,眉心不易察觉的一跳,突弯了唇,看浅月半晌,俯下身去。
小弥看的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只差能盯出一个窟窿来,见冷烈的身子愈来愈低,很快就要吻到浅月唇上,心里那团妒火似是将自己要焚了,无处发泄,气得往壁上一踢,不想牵动靠着墙壁的半圆茶几上一个貼龍紋白瓷瓶,只听“哐”的一声,惊得浅月身子一震,冷烈转眸凌厉看过来:“谁在那里?”本立在珠帘内随侍的宫女惊跪到地上。
小弥心中大快,却做个抖怯怯的样子,跪了下来:“是奴才不慎,请皇上恕罪。”
浅月微一蹙眉,正欲喝她退下,冷烈已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他负手立在那珠帘一侧,视线里只见他黑色袍脚,冷烈皱眉道:“好大胆子的奴才。”浅月缓步走过来,轻声劝道:“官家,臣妾让总管打发了就是,何必为一个奴才动怒。”
冷烈兀自笑道:“爱妃心善朕知道,不过只怕这奴才不领情。”见小弥伏在地上,单手挑开珠帘,只听玎玲声响,他却猛地擒起她的下巴,她猝不及防,惊慌对上他一双早已了然的深邃眼眸,他眼中有笑意溢出来,弯唇道:“这不是朕身边的柯公公么?”
小弥惊慌之下唯有咧唇,余光却瞥见浅月看到她时一愣,微微有些恼意的咬唇,想起方才两人的亲密举动,那酸意突又溢出来。冷烈眼眸一闪,目光灼灼的沉声看她:“卿不高兴?”
小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笑得开心:“奴才怎会不高兴,皇上与婕妤琴瑟和谐,为我天朝延续子孙,婕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倾城倾国之资,皇上英明神武一支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赛潘安,实在是天作之合,奴才高兴还来不及。”不自觉特意咬了“高兴”二字。
冷烈只是盯着她的脸,似是要瞧出一丝破绽。
见冷烈上仍擒着小弥的下巴,这样暧昧的姿势看着让人极不舒服,浅月挽了冷烈的臂弯,顺势让小弥挣开他的手,浅月软声道:“官家,天色不早了。”瞥她一眼,淡淡笑道:“既然这么高兴,还不退下。”
小弥略有踌躇,死皮赖脸:“今日恰轮到为皇上和婕妤守夜。”
冷烈眉梢渐含冷意,嗤道:“守夜?”他复又看她,一字一句道:“你果真要为朕守夜?”
小弥咬牙:“是。”
冷烈闻言冷冷一笑,握拳揽了浅月的肩头疾步进入室内,再也不看她:“那就好好守着罢。”浅月娇笑一声,枕到他肩头,羞声唤道:“官家。”金丝刺绣的襟领映着她秋水一般的美目,隔着他宽阔的肩,似是朝她看过来,一缕青丝遮住一闪而过的讥讽笑意。
两宫女施施然关上朱色雕花门退了出来,里面情景再也窥见不得,路过小弥身边,古怪的抿嘴一笑,退了下去。
小弥的注意力全在屋内,哪里顾得上两宫女的神色,却听室内笑声喘喘,一声声似是直戳在她心上,似是清晰看到他的薄唇密密吻到浅月的唇上、颈上,衣衫尽褪,耳鬓厮磨,亲密如斯,她尚跪在那毡毯上,低眼只见细密而鲜艳的花色,密密扭在一起,忍不住用指甲一根根挑出来,方觉不够,又咬着齿一根根拽的碎烂,那厚密的波斯毡毯,只被她扯出一个洞来,恍若明珠之上让人无法忽略的漆黑瑕疵。
室内燃了香,一点点溢出来,暖香而细腻的精致味道,她忽就忆起来,小权为她配了两味香,一种催情所用,另一种却能让人很快入睡,她不由弯眸嬉笑,从袖里掏出一包来,拿出备好的火折子,自己捏了鼻子,看那香静静燃起来,有白烟缕缕升起,她摇着袖子向室内猛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