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区里无意中遇到李荣与马兰的频率几乎是一样的,而且总是在相隔很短的时间内分别遇到他们,这次也是。
与那次在餐厅遇到马兰相隔大概两个多月后,我再次遇到马兰。隔了这么久,我当然不好意思把那一点钱还给她,更何况,她的身体状况也令我惊诧得不敢大声说话。她的肚子顶得老高老高,像马上要临盆一样。寒暄几句后,马兰告诉我,她怀的是双胞胎。
跟马兰分开之后,我带着李小正继续在小区里傻逛,转角处,走在前面的李小正同学大声喊:“李叔叔!”我抬头一看,高大英俊的李荣已把李小正抱起来乱亲了。旁边站着一位手抚肚子的妇人,我扫一眼,以为是刚才遇到的马兰。从发型和气质,再到挺得老高的肚子,甚至穿衣风格什么的,眼前这位妇人跟马兰都颇为相似。李荣介绍,这就是何香人,他的老婆兼女朋友。
李荣这王八蛋果然把何香人的肚子搞大了。据李荣后来说,他们登记了,拍了婚纱照,双方家人聚一块吃餐饭,就算是结婚了,没摆酒席。像很多奉子成婚的男女一样,他们一切从简。当然,李荣可能既没心思搞什么仪式,也没钱搞了,还房子的债务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
李荣的心情很好,拉着李小正的手去摸他老婆的肚子,李小正胆小,站在那里缩成一团不敢动。李荣蹲下来跟幼儿园大班的李小正同学贫嘴:“你知道吗李小正,阿姨准备生一个漂亮宝宝。”
李小正眨巴着大眼睛问:“阿姨是不是要像母鸡生了一只小鸭子一样生宝宝的?”
李荣故作吃惊地问:“你家的母鸡生了一只小鸭子?”
李小正说:“我不知道,反正有些人的母鸡生了一只小鸭子。”
我担心再纠缠下去李小正会说更傻的话惹恼人家大肚婆,赶紧拉他离开。
不久后,李荣的老婆何香人生了个女儿,马兰生了一男一女。令人遗憾的是,马兰的小孩只成活了一个,男的那个听说得了什么病,未满月就没了。
时间是一条永不疲倦的河,不管不顾地向前流,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中,我们小区换了物业管理公司。这间公司对绿化尤其重视,把小区里的树照顾得太好,以至于令它们疯狂地生长,短短两年内,我们小区变得像一个森林公园。在这两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我跟朋友折腾了个小公司,三天两头去外地出差,总有应酬不完的饭局,忙得脚后跟都没空着地。
偶尔在小区里遇到带着小孩溜达的李荣或者马兰,有时候还会看到他们的女儿在一块玩,他们则是在不远处交谈。马兰变得有女人味些了,皮肤白了,丰满了,李荣则变成了个胖子,脸大得跟篮球似的。帅哥变肥佬,岁月无情,令人唏嘘。
那天,我刚出差回来,吃过晚饭后带李小正下楼玩滑板。十几位小朋友骑在滑板上相互追逐,看得我冷汗直冒。
听到有人喊我,我抬头一看,是李荣。他更胖了,真不敢相信他胖成这个样子,脸若圆盘不说,肚子还像大锅。他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蛋糕。这天是他女儿两周岁生日。
我递给他烟,他说戒了。
他女儿像他,眉清目秀,手长脚长,很漂亮的小女孩。看到那么多小孩在玩,他女儿很兴奋,跟旁边的小孩一块玩去了。我问李荣怎么突然胖成这个样子了,他说去年得病过一次之后就开始发福了。他笑称胖点没什么,只是提前步入中年而已。
正说着,马兰也牵着女儿走了过来。她左手牵着女儿,右肩扛着一个大拖把,让她看上去怪怪的。她家还有几天也两岁生日的小姑娘轰轰烈烈地加入到小伙伴的游戏中。马兰跟我们打个招呼后站到一旁去,似乎不想跟我们聊天。
小朋友们跑起来疯疯癫癫的,马兰的女儿因为要喝水,冲过来找妈妈。一位骑车经过的年轻小保安把小姑娘带倒,不知是痛还是惊,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马兰倒是冷静,扶起女儿检查了下见没什么问题,才抬头与小保安交涉。那小保安没有道歉不说,还抱怨小孩乱冲乱跑。马兰冒火,警告小保安说话要小心。小保安却是个二百五,转而说马兰没管好自己的小孩还凶巴巴,他还更生气云云。
马兰气急,但还未来得及声张,旁边的李荣冲上去,一顿拳脚把小保安打得鼻血长流。地上,有个被摔得变了形的生日蛋糕。
小保安爬起来,抹一把鼻血,扑上来跟李荣扭打在一块。我与马兰赶紧把几个吓坏了的孩子拢在怀里。李荣牛高马大,小保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没几下就被要得鬼哭狼嚎的。
几个附近的保安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我还以为新来的保安是劝架的,没想到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脚跟还未站稳就加入了战团,其中一个估计是练过武术的还凌空跃起向李荣施展了佛山无影脚。我被眼前的景象搞蒙了,下意识将孩子们往后拨。马兰将女儿往我怀里一塞,冲到旁边拣起一块大石头,将其中一名保安砸得头破血流……
隔天,我吃过晚饭后去探望在家养伤的李荣。他老婆带着孩子去了逛超市。见我到访,李荣哼哼吱吱地张罗着要冲功夫茶喝,一会说手痛,一会抱怨腰硬得弯不下去。我说这大晚上的喝了茶睡不着,他说没事,普洱性温,稍喝点睡得更安稳。他书房里摆着张大书桌,像平时我在机关里见到的领导的办公桌一样大,很是威严,一问,这桌子果然是他们单位的领导淘汰下来折旧卖给他的。他刚进去不久,旧领导惹官非被贬,新领导即将上任,到前任旧办公室转了一圈,私下里说不吉利,管行政的大叔心领神会,赶在新领导上任前,将旧领导的办公室粉刷一新,将旧的一应物品全部作清仓大处理。还好,李荣的宅子是豪宅,书房也够气派,这张大桌子摆在这里并没有显得张牙舞爪。现在,这张超级大的办公桌的右手边摆放了一套同样超级气派的功夫茶具。李荣坦言,这套茶具是跟这张桌子是同一天被请到家里来的,同样是领导用过的旧物件。我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嘴上却说:“你腐败的机会倒是遍地都是。”
讲完这话,我觉得自己对他稍有点不敬,毕竟人家的身体还有伤,我不该出言暗讽。李荣却不以为意,低头专心泡茶。
茶色深稳,茶味甘醇,是十年以上老树生普。我将那茶饼放鼻子前闻,一股甘香清晰异常。我说,你倒是会喝,老子以前低估你了。李荣低头笑。我见他笑得诡异,问何故,他曰此茶与桌子及茶具同一天被请进家门,也是旧领导之“遗物”。我狂笑不已。这天,李荣的心情大好,见我愉快,又抖一包袱,说茶是搬运桌子时偷塞进抽屉中的,几个抽屉都塞得满满的,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还给搬运工人塞了红包。我问他是不是将旧领导的整个办公室都搬回家了,除了那四面墙。他说哪里,他刚进去不久,级别低,只拿了些粗重的东西,名人字画,洋酒瓷器这些,都没捞到。
我们聊了好长时间,天南地北,家长里短,甚是欢乐。走时,李荣塞给我两枚普洱茶饼,我没多推辞便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