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扎括去遛马。他牵着那匹白蹄马,朝帐篷前面那片开阔的草滩走去。他感到他的背部有一些微微的灼烫,那是因为太阳在看他。快要落山的太阳看着这个高大健壮的骑手,心里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太阳的眼睛里也有了怀春少女般的羞涩和骚动。扎括看到自己被太阳无限拉长了的影子,在他的前面四平八稳地晃动着,就像是一座走动的山。这真是太阳心目中扎括的形象。正如俗话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太阳看来,扎括就是这样一座走动的山。太阳泛滥的激情在扎括的周身流动,草滩上平时温顺嬴弱的青草传染上了太阳的激情,绿色的身姿因为亢奋而有了几分金红色,它们争先恐后地昂着头,向扎括围拢过来。扎括和他的白蹄马在青草的簇拥下有些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扎括就想尽快甩脱这些青草。
他整理了一下马背上的鞍具,准备起上白蹄马,迅速离开这里。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除了太阳,还有一双眼睛在看他。这是他阿妈的目光,从他的背后温暖而又温柔地伸过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拍着他的肩膀,那是赞许和鼓励的意思。可是扎括却很紧张,因为他从阿妈正在拍打他肩膀的目光的手上,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陌生的东西——阿妈站在帐篷门口,天荒地老的看着他,那眼神,不是一个母亲在看儿子,而是一个女人在看一个男人。扎括感到浑身不自在,低着头牵着马,拘谨地往前走着。阿妈的目光让他的动作幅度明显小了许多。前面是一条鹅卵石的干河床,扎括跨过河床时,假装在鹅卵石上滑了一下,乘机回头飞快地看了阿妈一眼,他看到阿妈眼里有着与太阳一样的光亮,腼腆中有几分不安分,惊恐中包含着无限的遐想。阿妈看到扎括在看她,急忙转过头走进了帐篷。“天哪,扎括长得越来越像他阿爸了!”她自言自语道。
阿妈走进了帐篷,太阳也落山了,扎括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了太阳的注视和阿妈的眺望,扎括变得无拘无束。他骑上白蹄马,一路吆喝着,朝着前面的草滩扑了过去。扎括骑马喜欢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样,他的视角刚好就落在草滩上。他看到刚才还在不断向着他和他的白蹄马围拢过来的青草,这会儿却惊慌失措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飞速跑去,好像扎括和他的坐骑是残暴无比的凶神恶煞,避之不及就会惨遭不测。青草丛中的那些野花,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凑热闹似的跟着青草瞎跑,跑到很远才放慢脚步,回头看着扎括和他的马,就像是受惊的野兔。扎括想起小时候阿爸给他讲的野兔跑“加尔”的故事:有一只野兔正在河边吃草,忽然有只成熟的果子从河边的树上掉下来,掉入河中,发出“加尔”的声音,野兔惊恐万分,撒腿就跑。山林里的野兽看到野兔惊慌失措的样子,问它发生了什么事,野兔说:“加尔”来了!野兽们不知道“加尔”为何物,也跟着野兔四处逃窜。扎括刚刚想到这个故事,就看到一束硕大的馒头花跟在青草后面,慌乱地从马蹄下跑过去。扎括不由笑出声来。心里想,这么大的个儿,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看那副德性,也不嫌丢人!
天色慢慢暗下来。扎括骑马跑到一座草坡前,使劲拽了一下马嚼子,马便来了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让扎括的屁股离开了马鞍,差点一个前栽从马背上摔下来。扎括对白蹄马的这种表现很生气。他跳下马,恶狠狠地朝着马头挥动马鞭。白蹄马慌乱地躲避着,一脸的无辜。
扎括躺在草坡上喘着粗气。白蹄马试探性地把嘴伸到青草上,偷眼看主人有什么反应,它看到主人并没有要惩罚它的意思,便放心地把一束青草卷进嘴里,大嚼大咽起来。扎括看出来了,这是白蹄马在给自己加油。它吃下去的青草,在他体内会转化为能量,就像给摩托车加上油后,摩托车就能跑一样,青草到了马肚子里就成了汽油。刚才那一阵飞跑,消耗掉了白蹄马体内的不少汽油,这会儿是要补充补充的。其实,白蹄马的那个急刹车的动作,也是从摩托车那里学来的,如果不是草原上摩托车越来越多,马匹越来越少,白蹄马也不至于去学那些铁家伙,可是在它的前后左右,除了摩托车,很少能见到同类的马。与它担负着同样的使命,能够成为它参照物的也就只有摩托车。也难怪人家白蹄马。扎括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白蹄马。夜色中,白蹄马显得高大威严,雍容华贵。这一点,比起那些萎靡不振的矮个子铁家伙来,要威风到哪儿去了。只是现在的人们,越来越喜欢摩托车,也就越来越远离马了。
如果哪一天,白蹄马学会了喝汽油那就糟了。扎括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