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柜斗岭下,寂静异常,树草一动不动,丢了魂似的。大灰走了神,连着踩空了两脚。
头顶,云一堆挤着一堆,向北边奔涌而去,像逃反,像炸了群的马,更像去赶死。有几棵树,被云抬着,忙不迭地往北飞去,掠过我头顶的时候,天一下黑了,手里的竹竿都看不见了。突然觉得很冷,心要跳到外面来——我的天,那要多大的风啊。
而且,今天已经腊月初八了,太反常了。
侧着身踩上风柜斗岭口,虽然百般小心,还是被风掀翻在地,大灰比我更狼狈,四脚朝了天。
躲在岭上的石洞口,望北边的天。我家那边的天上堆满了乌云,墨泼成似的,闪电宛如金蛇,一扭一扭,舞到地上去,听不见雷声,听不见风声。啊,我的娘子,我的暖暖。
嫩竹杆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胡萝卜当然更不可能还在,大灰卧在地上,不高兴了,连着驴了我好几眼。
钱先生该到了。
风停的时候天已过午,岭上拖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等了,丈人的家就在风柜斗岭下。大灰不再回头看我,它一路小跑,四蹄如翻飞的蝴蝶。
天色灰蒙,一切都像是虚的,雨洒进丈人家门外的池塘里,水面皱了又皱,一头水牛骨架高大,突然无事生事地朝天上长哞一声。大灰快步跑进了院子。
换上了干净衣物,坐在餐桌前,心活了过来:一大碗饭,一大盘菜,对面丈人淡淡的笑脸。饭是糙米饭,菜白花花的,丈人说,叫“云里雪”,就是白菜炖豆腐。菜一入口就化了,胃肠快活得哎哟一声叫起来。
三口两口扒光了,额头冒出汗来,心踏踏实实地卧在了胸口里。手里握着一杯淡茶,想跟丈人说上几句话,可话已到了嘴里,又嚼烂了,吞下肚里去。只好轻轻笑了一笑,听雨水顺着屋檐落到地上去,滴,笃,似有些留恋,有些不舍。天渐渐亮了,阳光从西边的窗口斜进来。
走到院子里,丈人牵过大灰来,说,你四处走走吧,散散心。大灰不住地喷着鼻子,似乎对午餐颇满意。
丈人塞给我一根嫩竹竿,杆头挂了一条胡萝卜。丈人说,别抽它,它认得路的,你把萝卜提溜在它眼前,它自己会往前走,你别抽它。
日头有些斜,天蓝得发紫。
我闭着眼睛,把竹竿夹在腋下,由着大灰随意踢踢踏踏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