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最为感动的是李杨导演对这些和我一样处在底层的人的态度。对于这些被生计所迫而犯下罪恶的人,他没有高高在上地去批判、嘲笑他们,而是以一种悲悯的态度平视着他们。我感激他会在剧本里保留这样的细节:两个骗子每次作案成功,第一件事就是往家里汇款;很多地方,我觉得感同身受:虽然是杀人犯,但两个骗子依然保留了农民的天然的自卑感,他们对城里人一直怀有莫名的羡慕和敬畏之心,被轿车司机破口大骂也只是默默地闪到路的一边,把头缩得更低。
很长时间里,我对"城里人"的态度,就是这样。
这部电影的主演李易祥,让我认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好演员。在剧中,他扮演那个最终救了我的骗子,我的"叔叔"。戏里戏外,我都一口一个"叔叔",把他真正地当成了我的叔叔。
"叔叔" 李易祥在演出《盲井》之前,已经演过《千秋家国梦》中的鲁迅、《都市名片》中的出租司机马小弟和电视剧《征服》中的金宝。为了拍这部戏,演好成天和煤矿工人混在一起的骗子,他坚持不洗头不洗澡,不单单是外表,就连神态动作都变了。他回到北京时,他的女朋友看着他都害怕,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你了。"
李杨导演的工作态度,也让我认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电影人。《盲井》改编自获得过老舍文学奖的刘庆邦的小说《神木》。对于那些不用功的导演来说,有了这样成功的原作,自己就不用下什么苦功了,然而李杨却不是这样。为拍摄这部影片,李杨亲自到山西、内蒙古、宁夏等地的煤窑考察,当地人以为是新闻暗访,见了摄影机就跑,一个煤窑甚至因此停产两天。
李杨导演告诉我们,当时去考察时,那些矿长都是带枪的,见了摄影机就跑。 可想而知,能够说服那些矿主支持这部电影的拍摄,要有多么强的说服能力和勇气。
试镜的时候,导演就让我换了衣服,在楼道里走过来走过去,来来回回地走。那时候,我没看过自己是什么样子,脑子里天花乱坠地瞎想。但是李杨导演却一下子确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能够拿下"风鸣"这个角色,靠的完全是本色。说实话,我不会演戏,我在这部电影里所做的,就是"我就是风鸣"。我把李易祥当自己的亲叔叔,平日里,我怎么对待叔叔,我就怎么样去对待他。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忘记摄影机的存在,记住这就是我的生活。
第一天下来,李杨导演夸我演得好,我好高兴。从小到大,听惯了别人的挖苦和讽刺,被人这样夸奖,还是第一次呢。一整天,我的头都晕晕乎乎的,走路就像踩在云彩里。第一次这么正规的演戏,许多规矩都不懂,拿到谁的剧本就看谁的,看完随手就丢,化装的、场记的、服装的剧本,都被我弄丢了。一天丢了四个剧本。
从来没有得到过"看剧本"待遇的我从不知道,在剧组里,不同的工作人员,手里剧本上做的笔记都不同。我把别人的剧本弄丢了,给他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导演非常生气,把我训斥了一顿。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我,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沉重。
我一边为被我影响到其他人的工作感到内疚,一边不停地骂自己"骨头轻"。导演才夸了自己,自己就这样不懂规矩。结果,第二天我的情绪变得非常的沉重,演起戏来缩手缩脚,怎么也进入不了情境。导演急坏了,只好反过来安慰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多么需要别人的认可。
日记之九:2000/6/丢了四个剧本,李杨导演把我给训了一通
我是主演,不是群众演员。
第一天,就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预付工资。这是我来北京以后挣的第一笔"大钱",对家里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从来没有领过这么多钱,这够我一年花的了。
这个戏,无论如何要演好。导演他们这么相信我,我可不能丢脸。其实我心里很没底,原来以为导演让我演武戏,现在看来又是演一个农村戏。
这样的农村戏会有人看吗?我有点疑问,但我相信导演肯定会拍得很好的。我抱着剧本,导演说的每一个字都钻到耳朵里去了,心里那个痒痒。我也不问演什么,反正导演让演什么就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