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漂":青春残酷
火车上蹲了四个小时马步。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吊车、脚手架,一切都在向上,向上!向上!
1999年的三月,我来到了北京。
出发的地方,还是邢台。刚过了元宵节,火车票紧张,我只能买站票。
这一次,爸爸没有送我。也许他认为,我长大了,不需要他再送了。
走之前,爸爸、妈妈特意把哥哥、姐姐、几个姨姨都叫到家里来,做了一桌好菜,为我送别。
几个姨反对我一个人去北京。我大姨说:"孩子说胡话,你们也就由着他。"我二姨插嘴说:"外面有很多骗子,专门拐卖小孩的,骗上了去要饭什么的。"还有人觉得我性子太野:"还要往外跑。"有人劝我留下来:"你爸你妈眼看年纪都大了,你走的这几年,他们最想你。"也有人和爸爸一个想法:"出去闯闯也好,没准会闯出个天地来。"
爸爸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是给我倒了杯酒。我的心里酸酸的。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偷偷地喝大人桌上的酒,被爸爸发现了,一耳刮子就扇了过来。现在,他却给我倒酒了--他这是把我当成一个成年男人看待了。
一仰头,我把酒喝了。爸爸看我喝完了酒,对我说:"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注意安全。在外面不要出事,不要被人骗了。"
我的嘴上依然很犟:"嗨,我一个男的,怕啥呀。我也没啥可让人骗的。"心里却酸酸的。
从村子里到邢台,搭的是小巴。我走的那天,天色阴阴的。身边都是结伴去县城和市里的家人和情侣。他们兴奋地商量着,要去买这个,买那个。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然而,上了车,这种孤独的感觉就没有了,火车朝北走得越远,我的心里越被一种即将见到北京的兴奋所笼罩:北京,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北京也没什么好的,马路宽点,楼高点。哪有你们少林寺这里好呀,山又青水又绿,菜有菜味,人也好。"
在少林寺,我接待过从北京来的剧组。剧组里的人操着一口好听的带卷舌音的普通话给我描述北京,他们说,那叫"京片子"。京片子好听,又利落,我觉得,比河南话和河北话都好听。我觉得,流行这么好听的话的地方,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他们说北京不如少林寺好,我不信。如果少林寺真的比北京好,那为什么首都不定在少林寺,定在北京呢?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着去北京,而不是来少林寺呢?
"你是谦虚吧。"我这么对人家说。
我也见过特别傲慢的北京人,他们对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抱着一种讥讽和取笑的态度。在登封县吃烩羊肉的时候,我见过一对北京夫妇大声地跟餐馆老板找茬儿:"哎 ,你这碗里,怎么还衬一个塑料袋啊!塑料有毒你知道不知道啊。"
"哎 ,你这个筷子,多长时间才消一次毒啊。"他们操的也是清脆明亮的京片子,可我怎么就听着那么别扭。
我问去过北京的师兄:"北京好吗?是不是在北京一个礼拜都不用擦鞋?"师兄们的回答也不一样,有人说,北京就是好,马路也宽,楼也气派。也有人说,好什么呀,还不如我们少林寺呢。
北京到底好不好,只有亲自去了才知道。我想。更何况,我想拍电影啊。
由于票是无座的,我只能和许多人一起,站在过道上。有少林功夫的训练,站着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邢台到北京,快车只要四个小时,慢车,也不过五个多小时。小时候,我蹲马步的时间,有时都比这个长。站着虽然辛苦,但总也比不过蹲马步辛苦啊。
在石家庄,一下子下去好多人。我觉得我的衣裳被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我旁边的人下车了,你先坐下吧。"
出名之后,我坐过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但是,在所有的交通工具里,我最喜欢坐的还是火车。在火车上,虽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但是陌生人之间,反而更容易打开心扉。时间长一些的火车,往往会认识到很好的朋友。
我看看这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少年,很瘦弱,但眼睛亮亮的。
我坐在他身边,道了谢,问他到哪儿。
"到北京。"
我真高兴,找到了到北京的同伴。
少年说,他刚刚初中毕业,家里供不起了,就和一个在北京做包工头的远房亲戚商量,让他到北京的工地上去。"一个月能有五百块钱呢,还包吃包住。在家里,我算是工资最高的啦。"少年兴奋地说。
"我堂叔说,干得好,还能出国,叫做劳务输出。"他说。
我听着,有些嫉妒,不自觉地也吹嘘起自己来了:"我会武术。"
"你会武术?真了不起啊。"少年的眼睛里满是羡慕的神色。
"是啊,我这次去北京,就是去拍电影去了。"
"拍电影?你要当明星了呀。"他的口气更崇拜了。
"是啊,你知道吧,会演戏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是像我这样又会演戏又会武术的人可没几个。"我兴奋地说。
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相信,我去北京,前途一定非常光明。成龙、李连杰之后,下一个功夫之王,就是我。
然后,我们谈起了北京。那个少年也是第一次去北京。我们幻想,北京就像我们在电视上见到的那样,马路又长又宽,天安门前,永远盛开的鲜花,连冬天都不凋零。我们沉浸在对自己的未来和对北京的幻想中,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保定。
到了保定,这个座位上又来了人,我只好离开,和我刚认识的朋友依依惜别。他甚至把他那个远房亲戚的电话给了我,要我到了北京和他联系。我们商量好,挣来了在北京的第一笔钱,要请对方吃饭。
"那么再见啊。"我学着那些大城市人的样子对他挥手。在少林寺,在家里,我都从来不会对身边的人说"再见"。我会说:"我走啦。"
"再见啊。"他也开心地向我挥着手。
日记之四:1999/3/想起了"铁道游击队"
过了正月十五,家里一切都正常了。县城里也不再有什么好玩的了,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