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庾清错身之时,见对方谢也不谢一声,他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火,说了一句:“庾公子,俗话说先来后到,这船的确是我的。”
庾清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锭,看也不看多少,便抛给了刘风清:“好啦!不就是一条船嘛,这般斤斤计较,太小家子气了!喏,这锭银子拿去,算你的船钱。”
“你!”刘风清也算巢湖响当当的公子哥儿,怎忍得住他如此欺辱,登时脸红脖子粗,想上前理论一番。李穆然见状,忙一把把他扯了下船,道:“刘兄,先忍着些。”
自从在巢湖落水被他拽起后,刘风清就隐隐约约有些怕李穆然,这时被他拉到一边,登时想起往事来,被他一句话压下去,狠狠瞪了庾清一眼,对李穆然道:“李兄,你就眼睁睁”
他话没说完,庾清已笑道:“你们俩人想搭船,那是没门。要是这位姑娘想搭船,那就请姑娘上来。”他扇端指的正是冬儿。
同行一路,冬儿虽不喜欢刘风清,但也觉得他算自己人,看眼前这人如此张狂,把刘风清欺负得气怒难言,不免更增怒气,冷冷道:“我才不稀罕你的船。”她回身走到李穆然、刘风清二人身畔,低声道:“表哥,刘世兄,我们另找别的船去。这人看着就讨厌。”
刘风清顿觉解气,“佟姑娘”觉得庾清讨厌,言下之意自然觉得自己不讨厌,说不定还有些讨人喜欢。他微微一笑,看向也被赶下了船的孙世伯,道:“世伯,其他的船在哪?我们换船。”
孙世伯见故友之子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负,也觉得面上无光,走近低声道:“贤侄,这四大士族真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你等以后到了朝中,也需得牢记此事。”他瞧不远处有几个船家,叫手下去问渡船之事。少顷,手下来禀,称大船已无,只剩摆渡小舟。
他们三个年轻人加上各自带着的下人,还有孙世伯一众,共有十四人,一艘小舟是铁定坐不下的,李穆然一眼看去,心中已有计较,便笑着拱手道:“本来想着到了建康城再与刘兄告辞,现在看来,我们这就要分开了。”
刘风清脸色微变,看着“佟姑娘”在“李达”身后,也对自己施礼拜别,轻叹一声,道:“一路同行,也是终须一别。李兄,佟姑娘,等我先忙完了入官之事,我就做东,咱们三人再好生聚聚。”
李穆然道:“一定。刘兄,这偌大建康城,我们难得相熟,又是同乡,无论如何,以后也不能断了联络。”
刘风清道:“李兄说得是。既如此,我们以后再叙。恕小弟先行告辞。”他又看了冬儿一眼,对她点头一笑,随同孙世伯前去乘小舟。
李穆然看他离开,轻轻吐出一口气,想着总算是和刘风清化敌为友,心中略微轻松了些。正想着,忽听庾清高呼一声,他侧目过去,见是大船已经起航。庾清一身花衣在花船上,离得远了,竟看不出他人在何处。
李穆然仰头瞧去,哑然失笑:想不到,庾渊这么个人精,竟然有如此一位草包兄弟。
冬儿见他目中满是揶揄,不用猜也知他是在为庾渊可惜,想起那个平生仅见能和李穆然斗智斗得难解难分的身影,也觉为他不值。彼时江面风起,阳光渐隐在乌云之后,眼见春雨在即,她忙一拉李穆然衣袖,道:“表哥,我们也该走了。严世叔要等得急了。”
大船在前,小舟在后,风浪比平日更大了些。李穆然坐在舱口,静静的注视着冬儿。自打离了巢湖之后,她这些天总提不起兴致,总该想个法子让她开心些才是。船上这时除了李顺、李财几人外,还多了个丫鬟,叫做雅淑。那丫鬟是李家买的,据说本来是插草标卖身葬父,被李夫人看着可怜,就收了回来。那丫鬟才十岁出头,还不是太会伺候人,冬儿瞧她可怜,便当她是妹妹一样带在身边。李穆然心知李夫人买雅淑回来,多半是为了以后发展成下线,这时做顺水人情送给冬儿,也是希望她能成为冬儿的心腹,帮她的忙。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很多人还不会对她有戒心。
李夫人是一片好心,她在手把手地教冬儿怎么做好一个细作。李穆然每每想到此处,就对李家二老心怀感激。
此刻小舟已经行到了江心,风大了起来,雨也终于飘下。雨初下时淅淅沥沥并不大,但冬儿瞧李穆然在船头淋雨,还是有些心疼,便柔声道:“表哥,你进舱里躲雨吧。”
李穆然应了一声,矮身入舱。这时舱外天色阴沉,雅淑掏火折点油灯,不妨船舱一晃,烫了自己一下,不由痛哼了一声。冬儿忙把她拉到身边,看她手上只是被烫红了些,便吹了吹,道:“没事,自己小心些。”
“嗯。”雅淑点了点头,忽地一蹙眉,道,“小姐,你的手好冷,不舒服么?”
李穆然听冬儿不舒服,立时转过了头,看向她的脸。舱内一灯如豆,照在她脸上,竟是没有一分血色。她的脸惨白得可怕,连嘴唇也发灰。李穆然又惊又急,赶忙凑身到她跟前,为她搭脉。
她的脉快得很不正常,而离得近了,更看得清她的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是晕船。”之前两人过淮河,游巢湖,从没见她晕过船,没想到此刻在长江上,风浪一大,她终究是受不住。
“少爷,小姐小姐会不会有事?”雅淑吓得快要哭出来。李穆然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深吸口气,语气平平地说道:“没事,没事。雅淑,你去倒点热水来,再问问船家有没有生姜。”
他见雅淑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而李顺他们几人又都守在船舷两侧,此刻舱中只有他和冬儿两人,看她晕船晕得那般难受,终于按捺不住,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热水姜片只能治表,最快的治本,还是要稳住她的气息。他回手轻拍着她的背心,每一掌都运着真气,隐隐约约,他听她在自己怀中说道:“穆然,我我很难受,你扶我到舱外,好不好。”
这时舱外风大雨急,说什么也不可能带她到甲板上去。李穆然见她身侧有窗,便支开一条缝,而后将她挪到船舱内侧,自己则半挡着窗,道:“吹些风就好,你别往外看。”
冬儿微微一笑,道:“我比你医术好,你就别班门弄斧了。”她说笑间,又靠入了他怀中,这时雅淑已拿着一碗热水进了舱,见状不觉一惊。
李穆然一怔,放开了冬儿,对雅淑道:“都拿来了?”
雅淑摇了摇头,低声道:“少爷船上没有生姜。”
李穆然“嗯”了一声,道:“算了。你过来,喂她喝水吧。”
雅淑总是有些怕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少爷,看他目光如炬,只觉手都抖了起来,她往前走两步,这时船身又是一晃,小丫头脚下一绊,“哎呦”一声,往前一摔,一碗热水,全扣在冬儿身上。
“没事,雅淑,你没摔到吧。”觉得身边李穆然一动,冬儿只怕他要骂雅淑,连忙先他一步开了口。然而她一起身,头一晕,不禁闭上眼睛,手捂着头,又左右晃了两下。
“冬表妹。”李穆然忙一手抵在她背上,随后冷冷瞟向雅淑,却见那丫头被吓得已经哭了起来,登时没了脾气,“罢了,你再出去拿杯水。”
雅淑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出了船舱,继而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多半是笨手笨脚,不知又摔了多少茶杯茶盏。
“你别生气。”冬儿微微一笑,虽然觉得小丫头出去冒雨拿水,的确有些不忍,但能多和李穆然呆在一起,总是好的。如今她把茶盏摔了,还要再去找新的茶具,只怕要有一段时间不会进舱了。
她心情一好,也觉胸口的腻烦减轻了些。她回头看着李穆然,正想说话,却觉腰间一紧,他身子前倾,已在自己唇上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