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5点多钟,上海北站人来人往,赶早班火车的,接站的,卖零食、早点的,拉黄包车的,算卦的,为旅社揽客的……南腔北调,熙熙攘攘。
呜—— 一声汽笛,像远行的客人与上海打了声招呼,车站上,各种各样的目光,听从号令似的,齐刷刷地朝向喘着粗气、缓缓驶来的特快。
55次特快列车停稳以后,按照惯例,花车与软卧贵宾先下,然后是硬卧,最后才是普通旅客。
郑抱真的脸紧贴车门玻璃,可是,怎么砸乘务员也不开门。他看见宋子文戴着白色太阳帽,一身白色西装,正在卫士的左右护卫下,与另外一个同样打扮的男子急匆匆向前走,急得抓心挠肝,满身是汗。他容不得再做什么思考,对华克之、张思明吼叫道:“还不赶紧开窗户跳下去!”
华克之、张思明立即反身,使出全身力气朝车厢里面挤。四个男人拼命挤,引来一片尖叫、谩骂。好不容易,四人挤到一扇车窗旁边,华克之、张思明一左一右齐用力气,把车窗打开;郑抱真伸出脑袋,翻身跳下,朝着出站口飞奔;余立奎紧随其后。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五六十米,正看见前面十几米处,两个头戴太阳帽、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子,已经快走到候车室门前,马上就要出站。郑抱真心脏乱跳,再也按捺不住,拔出手枪,对准他俩的上空,“吧!吧!”两枪。
枪声一响,车站大乱。车站上的人群就像溃堤的洪流,四处奔涌……
宋子文身边的六名卫士听到枪响,迅猛转身,熟练地朝着枪响方向举枪反击;郑抱真、余立奎一边利用站台上的柱子躲避,一边射击;车站乘警也拔出手枪,参加枪战。
宋子文毕竟是大官,知道枪声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枪声一响,他立刻卧倒、装死;而他身边的同伴却没有这么训练有素,听到枪声,拔腿开跑……
守候在候车室门前的肖佩韦,化装成接站者,正在紧盯着迎面拥过来的人流,仔细辨认从照片上见过的面孔。当子弹划过头顶上空,他有点猝不及防,慌忙拔出藏在腰间的手枪,正看见一个头戴太阳帽、身穿白色西装的人神色慌张地朝出站口飞奔,本能告诉他,逃跑者必心虚;心虚者就是目标。于是,他对准这个疑似目标就是一枪。子弹巨大的撞击力,使奔跑者像被人施了什么魔法,一个踉跄,手捂胸口,努力地站定而不让自己倒下去。刹那间,肖佩韦并不敢确保自己射中的目标就是宋子文;在“宋子文”身后,还有一个趴在地上乱爬的男子,也是身穿白色西装;按照行刺纪律,不能滥杀无辜;肖佩韦定定神,想判定一下刺杀目标是否有误,就在他恍惚之中,接连几颗子弹飞向“宋子文”,他心中大喜,“没错,就是他!”于是,他毫不迟疑,“吧、吧”又补了两枪。蔡蹈和等人也跟着开枪射击……
“轰!”掩护组投掷的烟幕弹爆炸了,顿时,浓烟弥漫,把出站口遮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两分钟后,烟雾慢慢散去,刺客已踪影全无。留在车站的,是一具上下冒血的尸体,几十颗散发硝烟味道的弹壳,以及满目狼藉的破鞋子、碎鸡蛋、烂橘子,还有许多《替民出气,替天行道》的油印传单,上面写着:
我们刺杀宋子文,并非是我们与他个人有什么恩怨,也不是想借此青史留名,而是因为宋子文多行不义、徇私枉法、贪污腐败、为虎作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们是执行人民的公意,为民除害,为国锄奸。我们正告一切贪官污吏独裁者: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们不悬崖勒马,洗心革面,宋子文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常玉清带着众兄弟回到自己开办的新闸路口大观园浴池,又是洗,又是搓,还叫了小姐按摩。晚上,还将开庆功宴,给小喽啰们发奖金。
王亚樵的众弟兄则按照惯例,各自躲藏,有的去了郊区,有的回到家乡,有的去找亲友……等风头过后,再论功行赏。《替民出气,替天行道》也按照事先安排,请大中华唱片公司老板、上海救济总会会长许冀公派人,秘密寄往日本和南洋群岛的海外华侨,广为宣传。只有王亚樵独自藏在法租界拉都路(今襄阳南路)广东人翁旭初的家里,等待着确认暗杀结果。
24日早上,他一起床,就让佣人去买了几份报纸。翻开《申报》,他不禁目瞪口呆。在题为《宋子文昨晨北站遇险》的报道中,记者写道:
财政部长宋子文偕机要秘书唐腴胪及卫士六人,昨(23日)晨7时由京(南京)乘快车抵沪。宋等下车后出月台,入大厅,过讯问处,在候车室门前,突有暴徒多名抽出手榴弹、盒子炮、手枪向宋猛射,宋之卫士也拔枪还击,一时子弹横飞,烟雾弥漫,此站大厅忽变成战场。当时正值旅客出站,闻声后惊恐四散,秩序大乱。结果宋氏以身幸免,秘书唐腴胪则身中数弹,于昨日11时30分因伤重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