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政治腐败透顶,内忧外患频发,百业凋零,民不聊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官者利用苛捐杂税、吃拿卡要,敲骨吸髓,把人民折磨得饥寒交迫。中国人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粮,哪有希望!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清朝统治期间,二百多年里,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无论是规模,还是频率,都排在各个朝代前面。挖心、剥皮、腰斩、凌迟,坑杀、屠城,清政府令人发指的血腥镇压,无所不用其极,却不能阻止人民为了生存和尊严所做出的抗争。鲜血一遍遍染红大地,非但没有让不愿做奴才的人们屈服,相反,却擦亮了人民的眼睛。到了晚清时代,农民起义和革命起义联袂登场,形成了新热潮。太平天国起义如火山爆发,席卷中国南方广大地区,让清政府大伤元气;捻军起义,纵横于淮河两岸,使清政府雪上加霜;孙中山组织、领导的广州起义、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黄花岗起义等九次起义,如一记记老拳,把清政府打得满地找牙,摇摇欲坠……
王亚樵不是随遇而安之辈,青春的热血在他的胸膛日夜奔流、激荡,初次科举失败,使他对功名再无兴趣,他也不愿意再像父辈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出晚归难糊口,逆来顺受做良民。
清末年间,江淮地区兵荒马乱,李元甫(李鸿章的远房侄子)在众兴集创办了保安队性质的团防局。众兴集位于磨店东北方,距离王小郢子不到10公里,18岁的王亚樵不顾父母反对,只身前往,被李元甫收留,当了司书,负责起草各种文稿。期间,他与同龄人王清泉、唐幼文、郑绍成相识,成立“正气学社”,希望同生死、共患难,干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四个人年轻气盛,风华正茂,剃了光头,整日游走于肥东、寿州、定远等地的吴山庙、梁园、撮镇、响导埠一带,十分扎眼,被乡亲们称之为“四大和尚”。当时,挣钱不多,但库房枪弹充足,随便练习。“四大和尚”谁也不服谁,一有时间就到靶场,对准点燃的香火练习射击,输者请客。一年下来,四兄弟的枪法个个百步穿杨。随后,王庆廷、王海卿等同龄人也前来加盟。
郑绍成,名前培,寿州吴山庙(今长丰县吴山镇)人。父母早亡,每次参加“正气学社”活动,他都带着弟弟郑抱真(1897—1954,号益坚)。郑抱真与哥哥相依为命,从不多言多语,但是聪明厚道,深受大家喜爱。王亚樵大他8岁,每次见面,都要伸出胳膊,把他抱起来,乐呵呵地说:“老弟,我来看看你长胖了还是长瘦了。”吃饭的时候,总是往他碗里夹肉,“多吃点,快长大,跟着哥哥打天下!”
那年夏天,许习庸从南京回家度暑假。他的家在肥东二十里埠南小高郢,父亲许少亭中过武举,官至绿营炮兵统领,在当地很有名望。许习庸长得结结实实,浓眉大眼,脸颊上黑乎乎的络腮胡子,更显得虎头虎脑。同学们都叫他“大胡子”。他也是张世籁的学生,与王亚樵是好哥们儿。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就去众兴集看望王亚樵。王亚樵喜笑颜开,马上把他请到一家酒店,叫来王清泉、唐幼文、郑绍成等兄弟,要了肥西特色菜肴咸板鸭、柿树卤牛肉、风干咸猪耳朵皮、李鸿章杂烩和老母鸡汤,喝着三河米酒。大家喝得痛快,谈兴甚浓。
郑抱真年龄小,不能喝酒,专门负责斟酒。谁能喝,他就给谁多斟;不胜酒力者,则少斟一些。王亚樵夹起一块酱牛肉,塞到他的嘴里,摸摸他的圆脑袋,说:“三岁看老。抱真老弟看人斟酒,很有心计。我敢打包票,这小弟弟长大了,一定是个难得的人才!”
郑抱真嚼着牛肉,腮帮子鼓得像鸣叫的青蛙。
许习庸在外学习,见多识广。他把自己参加岳王会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1905年2月,安徽公学在芜湖开办。芜湖地处长江中段,为中国四大米市之一。开学时,首批招生50多名。陈独秀、刘申叔、陶成章(光复会的主要领导人)、周震鳞(华兴会的主要成员)、张伯纯、苏曼殊、谢无量、江彤侯等,都被校长李光炯聘为教师,柏文蔚当了体育老师。“一时各地方的革命领袖人物荟萃于芜湖,吸引着不少青年,轰动了芜湖社会。安徽公学成了当时中江流域革命运动的中心,也成了中江流域文化运动的总汇。”
陈独秀(1879—1942),字仲甫。安徽怀宁人。2岁时,他父亲病逝;6岁时,他跟着爷爷学习四书五经。他考中过秀才,却不爱功名。1901年,他自费进入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的前身),后来又进了成城学校(即日本士官学校预备科)学习,并广交有识之士,与张继、潘赞化、蒋百里、汤尔和等组织爱国反清团体——中国青年会,和反清骨干黄兴、陈天华、邹容、赵声(1881—1911,字伯先。江苏丹徒人)等称兄道弟。他们的活动,受到了清廷派去的学监姚昱的限制。
一天夜里,陈独秀与张继、邹容等人敲开姚家大门。姚昱以为他们已回心转意,正好可以借机再给这些年轻人“洗洗脑”,所以,就摆上水果,沏上好茶,热情接待。陈独秀与他热情交谈,并瞅准机会,使了一个眼色。张继、邹容从座位上跳将起来,一个人扭住姚昱的一只胳膊,陈独秀从怀中掏出剪刀,“咔嚓”一下,把他的辫子剪了下来。然后,在姚昱的哭号声中,几个人大笑而出。当天夜里,姚昱的辫子被挂在留学生会馆展示,旁边特意写上了一行大字:“留学生公敌姚某辫。”
在清朝,辫子是朝廷判断男子是否忠顺的标志,所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而在日本,被人剪掉辫子,还有一层意思:“凡被剪辫者,或被疑为偷了人家的女人,是奸夫,或被看做‘里通外国’,视之为‘日奸’。”
不久,日本政府应清政府驻日本领事馆的要求,将陈独秀、张继、邹容三人驱逐出境。
回到安庆,陈独秀依然我行我素。当时,沙俄派出重兵,侵占中国的东北地区,企图将白山黑水变成“黄俄罗斯”。中国人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拒俄运动。
一天,陈独秀等人来到安庆市孝肃路拐角头的藏书楼(今安庆电视台所在地),召开拒俄爱国演说会。24岁的陈独秀率先登台,他中等个头,肤色黝黑,圆脸大脑门,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犹如两颗火星,炯炯有神。在演说中,他大声疾呼:“我政府若允此约,各国必执利益均沾之说瓜分我中国;若不许,则必与俄战。我国与俄战之仇固结不解,我国之人有一人不与俄死战皆非丈夫!……我等既稍有一知半解,再委弃不顾,则神州四百兆人岂非无一人耶!故我等在全国中虽居少数,亦必尽力将国事担任起来。”
来自安徽高等学堂、安徽武备学堂以及桐城中学堂、凤鸣中学堂等新式学堂的三百多名青年学生深受感染,称赞陈独秀“真英雄也”。接着,“各学堂魁杰”王国桢、柏文蔚、潘赞化等二十多人相继登台,慷慨陈词,一时间轰动省城。
然而,清廷对于学生运动非常害怕,认为他们“名为拒俄,实则革命”。于是,封闭藏书楼,学校开除参加演说会的柏文蔚(1876—1947,字烈武,寿县柏家寨人)、郑赞丞(1877—1914,寿县正阳关人)等和安徽武备学堂的学生常恒芳(1882—1950,字尔价,号藩侯,寿县保义镇人)、熊成基(1887—1910,江苏扬州东关街人)、范传甲(1873—1908,寿县开荒乡人)及安徽高等巡警学堂的学生朱蕴山(1887—1981,字锡藩,安徽六安人)等人的学籍,陈独秀受到通缉,逃亡上海。
爱国有罪?陈独秀、柏文蔚等江淮儿女在斗争中,逐步认识到清政府的腐败透顶,1905年夏天,他们以同学、老乡为群众基础,创立了以暴力推翻清王朝为宗旨的岳王会,陈独秀任总会长,常恒芳、柏文蔚担任安庆、南京两部的分部长,骨干分子有张汇滔(1882—1920,寿县涧沟乡人)、袁家声(1878—1960,寿县梨树乡人)、张树侯(1866—1935,名之屏,寿县瓦埠镇人)、王绍九(安徽淮南人)、范传甲、石德宽(1885—1911,寿县石家集人)、薛哲(1883—1908,寿县人)、张劲夫、程良(1883—1911,安徽怀远人)、宋玉琳(1879—1911,安徽怀远人)等。安庆岳王会分部的会员多为熊成基等新军的中下级军官、士兵。按照总会长陈独秀的要求,常恒芳、熊成基等人在新军官兵中秘密散发《猛回头》、《警世钟》、《革命军》等小册子,传播兴汉反清、民主共和思想。
许习庸端起酒杯,对大家说:“陈独秀、柏文蔚、常恒芳并称为‘岳王会三杰’,都是舍生忘死、披肝沥胆的义士。一次,常恒芳单独找我谈话,说:‘我们的组织名称叫岳王会,意思是崇拜抗金英雄岳飞的精忠报国精神。……参加组织的,大概只有三十多人。所订章程,就是反对清政府。我们将章程拟好后,字句中还夹杂着许多不相干的话,使外人看不出来,以防泄露。第一次开会,是在芜湖关帝庙,烧香磕头,宣读誓约。又在芜湖租了两间房子,作为联络中心。我们在通信的时候,都用假名字。’他希望我也参加岳王会,为国尽责。我觉得义不容辞,就同意了!他还希望有更多的好兄弟加入岳王会,大家齐心协力,大干一番。”说罢,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由于天热屋小,他满脸汗津津的,背心也汗湿了。
“痛快!大胡子。”王亚樵也跟着干了一杯。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把酒喝下。
“抱真,你去找老板要一把筷子。”王亚樵想了想,说。
郑抱真愣了一下,没有言语,立即出去,转身拿回一把竹筷子,放在王亚樵的面前。
王亚樵不说话,先撅断一根筷子,看了大家一眼;拿着两根筷子,撅断,又看了大家一眼;他抓起五根筷子,使使劲,才撅断。最后,他左右手攥住十几根筷子,咬牙、瞪眼,也没能撅断。他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站起身来,搓了搓手,说:“一根筷子好撅断,十根筷子难撅弯。要做大事,就得团结。团结起来力量大,团结起来天不怕。我们正气学社崇拜文天祥,文天祥与岳飞都是爱国民族英雄。正气学社与岳王会的宗旨是一致的。如果弟兄们没有意见,我们‘四大和尚’从今往后,集体加入岳王会,誓死推翻独裁政权!”
王清泉、唐幼文、郑绍成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表示同意。
郑抱真看到哥哥们一脸庄重,说:“我也要参加‘药王会’!”
王亚樵看了看他,问道:“你也参加?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都11岁了,怎么说也是个半拉橛子(方言,小伙)。”
“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很简单。答上来就参加,答不上就算啦。”
“那……那你问吧。”
“我问你,岳王爷是什么人?”
“这……这个谁不知道。岳王爷就是‘药王爷’,他叫孙思邈!”
“什么?岳王爷名叫孙思邈?”
“对啊,岳王爷就叫孙思邈。我大哥带我去过寿州药王庙,我知道他是个神医,药到病除,治病救人……不信,你问问我大哥。”
郑抱真的一席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原来,在当地话中,岳、药(yuè)同音,郑抱真将岳王爷与药王爷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