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王亚樵开始着手布置刺杀赵铁桥,并在轮船招商局附近的太平桥小菜市场租了一套二层楼房,楼下开了一家小饭馆,楼上作为据点。为了保密,他从赵铁桥的“赵铁”(繁体字:趙鉄)中各取一个偏旁,命名其代号为“肖金”。这样,参与者刺杀时没有心理顾虑,一旦事先被警方捕获,也不至于泄露秘密。冥冥之中,赵铁桥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状态。
也就在这个时候,法租界金神父路打浦桥私立法政学院东边,一个位于新新南里232号的“亭子间”里,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也在为国家的前途、个人的前程忧心忡忡。为首的就是华克之,经常过来清谈的有陈惘之、张思明、贺坡光等同龄人。每当谈及蒋介石的独裁、国民政府的腐败、百姓生活的艰难,大家慷慨陈词,观念不一致时,还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大家争的是公义,而不是个人义气。所以,争论之后,谁也不计较别人的言高语低,还是好朋友。唯一难受的,大家都没有正当职业,兜里经常是空空如也,到了开饭时间,遇到什么吃什么;实在没有东西吃,啃个萝卜吃个西红柿,对付对付。有几次,穷得揭不开锅、交不上房租了,华克之就硬着头皮去找王亚樵,要个十块八块,顶挡一阵子。他对几个朋友自我解嘲道:“我们这帮兄弟真是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啊。”
一天上午,华克之接到朱大刚的通知,来到李梅路淮扬酒家。
走进望淮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梅菜扣肉、五味鸡腿、红烧鱼、醉鸡等菜肴,一股肉香,直扑华克之的鼻子,肚子里咕咕直响,他本能地咽了一口吐沫,说:“九爷,何必这么破费?”
“来来来,快坐下。你们几个小兄弟,在危楼里日子很清苦,我来犒劳犒劳你们。敞开肚皮吃,不够再要……小二,来一壶花雕!”
话音刚落,一个服务员推开房门进来,朝华克之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送上一壶已经烫好的花雕,给两个人斟满,然后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大刚!”华克之心里嘀咕了一句,更是佩服王亚樵的保卫工作做得周密、严谨。
两个人边吃边聊,说了一些上海滩近日发生的街谈巷议。
酒过半巡,王亚樵问道:“克之,你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九爷,”华克之想了一想,又端起酒杯干了一杯,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九爷,你的抱负、为人、手腕、胆识,我们做小弟的都很敬佩。我们就像水中浮萍一样,想干,却没有头绪。我们想拜你为师,追随你,上刀山、下火海,一块与独裁政权战斗!”
“好,像个爷们儿!”王亚樵也干了一杯,若有所思地说,“你们都是热血青年,愿意为国为民做些事情,在这个人人只为自己、到处行尸走肉的社会里,十分难得。但是,你们都喝过洋墨水,应该懂得,我们是以小搏大,以个人的身家性命与凶恶的国家机器抗争,鸡蛋碰石头,随时都会脑袋开花。我知道,你们并不怕死。不怕死,是好样的,但很不够。不怕死,并不等于要去送死。虽然我们像水似的柔弱,可独裁者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独裁者外强中干,我们的背后有人民和正义。所以,我希望你们先从小事做起,历练胆量、智慧和技能,做好充分准备之后,再加入我们的组织……”
“谢谢师傅!”
华克之听后,心中豁然开朗。王亚樵处处为他们着想,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选择。
接着,王亚樵仔细地询问了危楼弟兄们的个人情况。华克之一一做了介绍。他说,陈惘之、张思明都是宝应人;张思明也是金陵大学肄业生,无业;贺少茹,丹阳人,小学教师。
陈惘之,也叫陈处泰,是华克之的中学同学,思想活跃,能说会道。中学毕业,考入安徽大学,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现为上海法政学院学生。
1928年11月23日,安徽大学与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因为误会发生冲突,并立即扩大为学生运动。正巧,蒋介石视察安徽,来到省城安庆。学生代表求见,蒋介石未答应,而是派遣总部机要科科员戴笠,会同安庆市公安局督察员饶吉甫彻查真实情形。戴笠、饶吉甫迅速赶到省立女子一中,经实地调查后得知:冲突事件发生后,安大校长刘文典并未如诺道歉。“本已对安徽学风嚣张、学界腐败深致不满的蒋介石得知戴笠的调查报告后,更是火上浇油,准备就此发挥,以整顿安徽学风为名,大树自己的权威。”于是,11月29日下午1时许,蒋介石在下榻的宾馆,召见女中校长程勉和安大校长刘文典。
刘文典留学于早稻田大学,曾师承章太炎,做过孙中山的秘书,素来以孤傲著称。当日,他穿了件破旧的灰鼠皮袄,戴着礼帽,径直进了会客厅,看见程勉、蒋介石早已等在那里,也不打招呼,找了个座位独自坐下。
说话时,华克之递给王亚樵一张1928年12月3日的《申报》,上面刊登了《蒋主席严斥安大生捣乱女中》一文:
等大家都坐定后,蒋介石先问程勉:“女中被毁,你有何要求?”程勉回答道:“只求保障学校安宁,学生得以安心上学,其他的就不计较了。”
蒋介石转而问刘文典:“你打算如何处理肇事的学生?”刘文典并不理会,兀自冷冷地回答:“此事内容复杂,尚有黑幕,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严惩肇事学生。”
看到刘文典这副态度,蒋介石气得“腾”地站起身,拍着桌子,勃然发怒:“教不严,师之惰!学生夜毁女校,破坏北伐秩序,是你这新学阀横行,不对你撤职查办,对不起总理的在天之灵!”
刘文典也毫不含糊,“嗖”地站了起来,与之直面相对,语调依然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提起总理,我和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青年学生虽说风华正茂,但不等于理性成熟,些微细事,不要用小题目做大文章。如果说我是新学阀的话,那你就一定是新军阀!”
“痛快!这个合肥老乡不惧霸权,敢怒敢言,挺有骨气!”王亚樵看过,不禁拍案叫绝。
华克之接着说:“蒋介石恼羞成怒,将刘文典关押在后乐轩。但是,社会各界对他的独裁做法予以批评,蒋介石不得不收回成命,于12月5日,将刘文典释放。据说,当来人请刘文典出来时,刘文典死活不肯出来:‘我刘文典岂是说关就关、说放就放的!要想请我出去,请先还我清白!’恩师章太炎闻讯后,挥笔题赠一副对联:‘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出监后,刘文典含恨离开安徽,陈惘之也被安大开除,来到上海。我居住的那间危楼,还是他帮助寻找的。”
听完介绍,王亚樵默默地抽了半根香烟,说:“克之啊,你们这几个小兄弟,潜力无限,以后肯定会大有用武之地。对你们,我也不愿意搞什么拜师仪式。只要你们心中有我,就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派朱大刚对你们做一些基础训练。等时机成熟,再独立作战。好不好?”
华克之点点头。而后,王亚樵就朝门外看了一眼,喊了一嗓子:“小二,再上一壶好茶!”
“好的,老板!”话音刚落,朱大刚端着茶壶,推门进来,给空杯里倒满茶水。
王亚樵将刚才的意思对他交代了一下,然后,从皮夹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到华克之的面前,说:“你别嫌少。你们三人,每人每月给10元津贴,先发这个月的。以后,由朱大刚代表我给你们分配工作,按月发放津贴。为了保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随便见面。”
正在为生活费困扰的华克之,看到王亚樵雪里送炭,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