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啊,你可来了!乐平……死得好惨呀!”
一进王府,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峻。常恒芳一见王亚樵,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哭得像个泪人。常恒芳平素十分沉稳,今天也是哀伤至极。王亚樵一边流泪,一边安慰老友。
随后,他们一起乘车来到法租界的同仁辅光堂验尸所。进了停尸房,走到停尸床前,王亚樵轻轻揭开床单,只见王乐平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紧咬牙齿,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王大哥,谁这么狠毒啊?!”王亚樵俯在尸体上,大声哭喊着,“乐平!乐平!你怎么啦?你醒醒啊!”浑身颤动,嗓子嘶哑。满屋子哭声大起,人人擤鼻涕抹泪。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将来宾一一劝到休息室。常恒芳、王亚樵、王亚瑛和王贞民(王乐平的女儿)等人,个个眼似醉枣,声如破锣,只能低声交谈。大家七嘴八舌,王亚樵基本了解了刺客行刺时的一些眉目:
18日晚上,王乐平与众人在密室商议工作,到了23时,其他人都散去了,只有潘学吟和赵林祥两人未走,还有事情要与王乐平商量。为加强戒备,王乐平让保安何培之在前门值班室内值勤,男佣人康瑞斋在楼下扶梯口处守候。两道岗哨,一有情况,就给三楼发出信号。23时30分,突然,从前门冲进来四个男子,二话不说,就向何培之开了一枪。何培之十分机警,伤及左手,应声而倒,卧伏装死。四刺客仿佛轻车熟路,直奔楼梯口;事发突然,正在打瞌睡的康瑞斋还没有反应过来,迎面挨了一枪,倒地身亡。四刺客一鼓作气,扑向密室;王乐平听到枪声,预感不好,正要掏枪防卫,房门被一脚踹开,子弹像疾雨似的倾泻过来……三人全部中弹,四刺客随即逃逸。整个刺杀过程一气呵成,就像排练过的一样。
王贞民等人被激烈的枪声惊醒,不敢出声;等枪声停止,她赶紧打电话报警。
不多时,附近的巡捕赶到,登楼查勘。此时,王、潘已经气绝,赵林祥趴在地上呻吟。屋内,桌子、椅子和地板上弹痕累累,弹壳散落一地。巡捕照相、勘验现场之后,马上将死伤者分别送往仁济医院和同仁辅光堂验尸所,经查,王乐平身中七弹,浑身血迹斑斑……
“老九,乐平死得太惨了,这个仇不能不报啊!”常恒芳紧紧地握着王亚樵的手,一再叮嘱。
“报,肯定要报!……我已经让抱真派人去仁济医院,守护赵林祥,以防他被刺客们杀人灭口。只要赵林祥在,就能了解一些具体线索。另外,请你通过内线,尽快查清谁是凶手。”王亚樵安慰道。
回去以后,王亚樵为防备敌人的暗杀,在大家的规劝下,开始悉心研究化装术……
3月2日下午,常恒芳来到王亚樵二夫人的住处,见到王亚樵,并递给他几张报纸。
王亚瑛泡上一壶绿茶,倒了一杯,送给常恒芳。
王亚樵打开报纸,看见上面用红色铅笔画了一个个框框。2月21日的《民国日报》报道:“王乐平在沪寓被刺毙命,蒋主席以此案关系重大,特电令熊式辉严缉凶手,彻底讯究,以明真相,并嘱先为王氏治丧。”次日又报道:“王乐平在沪被刺,蒋主席以王虽因反动被国府通缉,但在北伐期间不无劳绩,深为悯惜,特电令熊式辉严缉凶手,并致赙仪2000元。”
《革命日报》是改组派的机关报,1929年年底创刊。在3月1日的一则《启事》中写道:“本月22日,有警备司令部王某者,携蒋介石致贿2000元前来,声言为先父治丧之用。窈先父为何而死,与孰致之死,世人早已大白。当此元凶尚未授首,贞民何人忍受仇贿,当严词拒绝。恐深外界不明真相,特此登报声明。王贞民泣启。”
原来,王乐平遇难后,蒋介石下令上海警方限期破案,捉拿凶手,并派专人到王家慰问,送来2000元吊礼。王家不让蒋介石的代表进屋,更拒绝接受他的抚恤金。为了表明心志,在著名律师沈钧儒、李次山等人的帮助下,王贞民撰写了这则《启事》,以正视听。2月23日,《启事》分送上海各家报馆,可是,上海沪淞司令部却下令,严禁刊登。只有《革命日报》顶风发表。
“‘草头蒋’真会演戏!”王亚樵说。他对于蒋介石的阳奉阴违做派越来越反感,不愿直呼其名,专门给他起了个外号“草头蒋”。
“刺杀王乐平的主谋查到了?”王亚樵问道。
常恒芳喝了一口茶,说:“你猜是谁?真没想到,赵铁桥能干这种事!”
接着,常恒芳谈了几点证据。其一,2月18日,改组派开会,赵铁桥接到通知,却未露面;其二,王乐平的密室,不是内部人员不知底细;其三,刺客行凶时,虽然都用黑纱布蒙面,但身负重伤的赵林祥还是看出,有一个杀手的外观、动作都很像赵铁桥。
王亚樵点点头。其实,他通过陈铭枢、胡汉民、孙科等渠道,已经了解到赵铁桥卖友求荣的证据。而蒋介石为了让他证明对自己的忠诚和真心,让他朝改组派“打一枪”,所以,才有了赵铁桥率队刺杀王乐平事件。
“老九啊,赵铁桥活在世上一天,乐平在九泉之下就一天不能闭眼,我也一天不能放下啊!”常恒芳红着眼圈,长吁短叹。
“是啊,我平生最恨赵铁桥这样的小人!”王亚樵一边在地上打转转,一边说,“中国事难就难在上有奸雄弄权,下有小人献媚,一盘散沙,值得相信的人太少。说心里话,蕃侯兄,赵铁桥不死,我也是喝酒如饮血,吃饭如吃蛆。我恨不得马上砍掉他的脑袋,献上乐平兄的祭坛!”
“好,有种!”常恒芳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说,“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啊!老九,该动手了!”
王亚樵点点头。随后,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给!”常恒芳把左手腕戴的一块瑞士金表摘下来,递给王亚樵,说,“老九,拿着,给弟兄们做活动经费!”
王亚樵后退一步,说:“蕃侯兄,你这是干什么?你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拿着!”常恒芳把金表硬塞到他的手里,说,“我知道,跟你吃饭的人多,还要对牺牲、坐牢的弟兄家庭给予经济资助。我早就想帮帮你,可你也知道,我做官时间不短,官衔不低,经手的银子成千上万,但人无正气不立,不是自己的,我是一分一厘都不贪不占……这块金表,是我身上最值钱的物件,你就收下吧,是当是卖,总能值个千儿八百。早点动手,别让小人活得太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