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18日,南京中山公园内,彩旗飘飘,锣鼓喧天,10万与会者,人人穿着新衣服,脸上喜气洋洋。国民政府定都庆典正在隆重举行。蔡元培代表国民党中央党部授印,胡汉民代表国民政府接受。
大会宣布,胡汉民为中央政治会议主席,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吴稚晖为总政治部主任。大会发布了《国民政府宣言》,提出四条国民革命方略:“密切革命军与人民的配合;造成廉洁政府;提倡保护国内实业;保障农工团体利益并扶助其发展。”经历了袁世凯称帝和曹锟贿选,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军阀混战,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人民真的希望国民政府定都南京,能够使国民安居乐业,使民族得以休养生息。
为了体现民意,在成立大会上,安排了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等各界代表发言、祝贺。工人代表,原先选定的是马超俊。当时,马超俊正在上海法租界陶尔斐斯路24号,作为孙科的得力干将,忙于孙中山先生葬事筹备处的具体事务,工作千头万绪,脱不开身,而会议又没有候补人选,于是,主持者就让他推荐一人。马超俊想都没想,就说:“我看王老九挺合适。”
随后,王亚樵接受邀请,带领何守鼎、许志远等几个弟兄来到南京,在钞库街52号安徽会馆住下。安徽会馆为三进两院式,青砖黛瓦马头墙,是一座典型的徽派建筑。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王亚樵在院子里散步,遇见一个白面书生。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谈得挺投机。那个人也借住在安徽会馆里面,久仰王亚樵的大名。他说自己名叫华克之,江苏宝应人,1902年出生。1924年,他在金陵大学读书时,加入国民党,并作为工作人员到广州参加国民党“一大”,亲耳聆听孙中山的教诲;1927年3月24日,北伐军占领南京,华克之出任国民党南京市党部青年部长。但是,4月份之后,他对蒋介石背叛三民主义、屠杀民众的行为十分愤慨,公开提出批评,受到追捕,无处可藏,才通过友人介绍,躲进了安徽会馆。
“王先生,请问,您这次到南京来有何贵干?”
王亚樵将明天参加定都庆典,并作为工人代表发言一事做了介绍。他自豪地说:“是蒋介石请我来的。事后,他还要请我组建全国劳工总会,委任我为津浦铁路护路司令。”
“王先生,我听说,你是一个爱憎分明的硬汉子,恕小弟直言,你千万不要被蒋介石的迷魂汤灌迷糊了。”
“此话怎讲?”
“据我观察,蒋介石已经彻底背叛革命,成为一个新军阀、大独裁者。你为他歌功颂德,是想与他一起遗臭万年吗?依我之见,你还是尽快回上海去,继续除恶扬善、替天行道。”
王亚樵点点头,说:“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不管怎么说,我决不会为虎作伥、出卖良心的。天地很小,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第二天,定都庆典大会如期召开。各位代表按照大会议程,相继登台,掏出事先准备的讲话稿,照本宣科,分别说了一通“祝贺”、“庆祝”、“希望”之类的客套话。轮到王亚樵,他从容地走到麦克风前,因为个头矮,又将话筒往下压了压,掏出准备好的发言稿,看了一眼,又向黑压压的会场看了看——乱哄哄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把发言稿抖了一抖,说:“我预备了发言稿,但是听了大家都讲过年话,我觉得再讲下去,没有意思。既然选我来代表工人发言,我就借此机会向国民政府讲几句真心话。”
市民们无意识地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我从上海来,大家都知道,前几天上海发生了大屠杀。再往前推一个月,江西、安徽、湖北等地,都发生了血腥镇压,收缴工人纠察队武装,许多工人兄弟被当作暴民枪杀。我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谁有权力下这样的命令,我只知道,这是草菅人命!从辛亥革命到北伐战争,我们工人阶级一直站在反封建、争民权的第一线。北伐尚未成功,就对工人兄弟下毒手,清共而容军阀,戈矛所向非敌而友,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中华民国是人民的国家,国民政府应该服从国民的意志。我要求国民政府追查元凶,尽快给国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主席台上的各位大员面面相觑,笑容顿失。身着戎装的蒋介石,刚才还是春风得意,现在已是满面冰霜。但他又不便在公开场合发作、失态,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座石雕;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就更像一座石雕了。
“劳工万岁!”“勿忘总理遗言!”“停止屠杀,保障民权,团结所有志士,将北伐进行到底!”
王亚樵振臂高呼口号,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当天夜里,初夏的石头城一片寂静,只有几处稀稀落落的灯光。突然,十来条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安徽会馆。便衣队长张珊将耳朵紧贴大门,听了一会儿,朝身边的部下比画了一下。两个人猫腰趴在墙前,另外两个人以他俩的肩头作为人梯,翻过墙头,脚刚触地,电灯“刷”地点亮,院门洞开,几支手枪分别对准了墙内、墙外的不速之客,厉声喊道:“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张珊顿时傻了眼:人家早有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他带头把盒子枪扔到地上。部下们赶忙学着队长的样子,把手里的枪支扔到青石街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戴着墨镜的王亚樵上前一步,左手持枪顶住张珊的腹部,右手插进他的怀里,很快就摸出了一把护身用的六轮手枪。然后,他双手掐腰,对余立奎说:“把他们的家伙都给废掉!”余立奎捡起地上的枪支,把子弹、撞针一一卸掉,装进口袋里。
“你们都是当差的,我王亚樵今天不想找你们的麻烦!你们捡起枪支可以走了。”他又转身对张珊吩咐道,“回去给我向老蒋捎句话,别看我无职无权,无党无派,但无欲则刚。谁要是搞独裁搞专制,谁就是对不起孙总理对不起国民,我就会让他坐卧不安,生不如死!”
张珊点头哈腰,捡起面前的枪支,领着部下跑开了。
熄灯进屋,余立奎把战利品往桌子上一倒。哈哈哈!大家开怀大笑。
王亚樵用手把大家招呼到桌子前,说:“弟兄们守株待兔大半宿,都饿坏了。来来来,咱们吃点消夜。不过,不能喝酒,喝酒容易误事。但盐水鸭、风香鹅管够。吃饱了,大家按照计划,乘敌人尚未缓过劲来,分头出城,回上海会合。”
何守鼎、许志远、余立奎等围着桌子,抓起一只盐水鸭,有的扯大腿,有的撕翅膀,大口吃了起来。
“九哥,你太厉害了,真是能掐会算!”许志远边啃鸭腿,边说。
“不是我能掐会算,而是我知己知彼。”王亚樵说,“我与蒋介石不是太熟悉,只是通过陈英士认识,见过几次面,话不投机,没有什么深交。说实在话,蒋介石的确是一个乱世枭雄,性格刚毅,恃才傲物。缺点就是刚愎自用,言而无信,流氓作风。我这次不过是借机建言,对他对国民政府都是善意的。没想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当上了北伐军总司令,还是阴险奸诈、小肚鸡肠!看来,这次让他难堪,他今生今世都难以再放过我了。以后,我们都得小心提防一些。”
王亚樵缴获的左轮六发手枪,是西班牙制造的,编号是8697,只有巴掌大小,俗称“掌中宝”,从此,这把枪就成为他随身携带的“护身符”。
半个小时后,余立奎用军车将枪械偷运回去,藏在家中的地窖内。王亚樵他们分成两路,奔向江边早已预备的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