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第二天公安局的人——丁银凤基本都认识他们,开始审讯。丁银凤哭哭啼啼,就是金口不开。“算了,算了,下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审讯人员挥挥手让女警察带丁银凤出了审讯室。而栗天刚父子其实此时就在另一间屋子里监视着整个审讯过程。平陆县公安局看守所没有女子监号,丁银凤只能异地关押到附近的芮城县去。张政委和陆副局长安排两名女警察负责押送,可她们在上警车时,发现她们的领导——栗天刚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押送的吉普车里,而且驾驶员座位上竟然是栗的儿子栗鹏!两名女警察不知如何是好,嫌疑犯一家3口,执法的她们反倒成了少数。“放心,你们问问陆副局长,是他安排的。”栗天刚努努嘴,两位女警察回头一看,可不是,陆副局长就在她们后面笑呵呵地站着。“你们放心去吧。有什么问题我负责!”有领导的话在,她们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荒唐事从现在起就多起来了!局外人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先说毛鸿喜这边——先前不是有两个证人证明“铁棍是丁银凤扔下”的吗?可转眼丁银凤关押才两天,毛鸿喜掌握的两个关键证人突然改口,说自己当时只看到毛鸿喜的妻子突然倒下,却并没有亲眼看到铁棍是谁扔下的。没有证据,凭什么抓丁银凤?杀人凶手不就可以放出来了?妻子一条命白白丢了?毛鸿喜急得嘴上直起泡。他每天一次次跑有关领导和部门去诉说,回答他的都是“重在证据”。可现在没有了证人和证据咋办?毛鸿喜哭天喊地没人应他,只得回到停放在医院太平间的亡妻身边哭诉……“毛场长,老毛!”
突然,半夜里有个黑影像幽灵似的来到他身边。“你是谁?想干什么?”毛鸿喜惊出一身冷汗。“老毛你贵人好忘事。我是县农业发展银行的老赵呀!”黑影说。“你深更半夜的来这儿干啥?”毛鸿喜问。那个自称姓赵的给毛鸿喜递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说:“我知道毛场长正在找证人,我今天是特意来为你提供证人线索的……”正急得不知所措的毛鸿喜听后,心头一动:“老赵,你是不是也看到谁扔下的铁棍扎死了我老伴?”赵压低声音道:“不是我,是圣人涧镇的两个农民,他们看见的!”毛鸿喜不解:“他们是圣人涧的,怎么会看见呢?”“那天他们正好进城路过你家,看见你们两家正在吵架,所以停下来看热闹。他们站了一会儿,看见房顶上有个小青年抄起一根黑棍子,朝房子底下扔去,接着你媳妇就倒在了地上……”
“太好了!总算有人亲眼看到了!”毛鸿喜兴奋地站起身。过一会儿他又小心地问:“他们两个敢不敢出来作证?”姓赵的把烟蒂往脚底下一捻,说:“敢不敢就看你毛场长花什么本钱了!栗家的人厉害,大家都知道,你要想扳倒他不容易。人家证人肯定不愿白出力……”毛鸿喜明白了,问:“那——他们要啥条件?”“一人5000元,我老赵帮你搞定!”姓赵的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我——我怎么谢你老赵呀?”“你毛场长是个痛快人,我也不想跟那两人挣啥了,这两天你准备12000元,我保证你啥时候要证据,他们啥时候在家等着你!”一心想着为亡妻讨回公道的毛鸿喜有了绝路逢生的感觉,所以咬咬牙就答应了:“明天,我就办这事!”第二天,当毛鸿喜把12000元交给那姓赵的后,证人和证据他都很快得到了。随即,毛鸿喜带着两份证据到了公安局。“是他!原来是栗鹏扔的铁棍!”毛鸿喜向陆副局长和郭红军、张智鹰等办案人员递上新证据时,满腔愤怒地诉说道。“是吗?”陆副局长等人传递着毛鸿喜提供的新证据,脸上皆露出捉摸不透的笑意。毛鸿喜心里发毛:“你们这是怎么啦?”还是陆副局长挑明了:“老毛啊,上次你指控丁银凤扔下铁棍扎死了你老婆。这回你又指控栗鹏……
你说是让我们抓谁、放谁呢?”“可不是,铁棍只有一根,你却指控了两个人,你让我们到底相信你呢还是相信两个嫌疑人的供词呢?”郭红军也不阴不阳地说道。“这、这……”
这回轮到毛鸿喜自己发愣了。“据我们侦讯和调查,你老婆应该是丁银凤从房顶把铁棍扫下来落在你老婆头上的……”陆副局长趁毛鸿喜发愣时,这样说道。“不!铁棍绝对不是扫下来的!他们在作伪证,不可能!我要告他们!告到市里!告到中央!”毛鸿喜尽管自己被证据弄得都有些糊涂,可一听“铁棍是从房顶扫下来的”这话,还是立即反击。毛鸿喜这几天从相关的公安人员和律师朋友那里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刑事法律知识,这“扫下来”的和“扔下来”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罪犯想逃脱杀人责任,没门!毛鸿喜坚守这一点。
陆副局长突然发怒道:“你告去吧!告到哪儿最后还不是由我们平陆公安局来办案吗?再说,你说别人作假证,你呢?你的证据又是什么呢?”“是啊,你那两个证人明天让他们来见见我们!我们很想听听他们当面陈述,你明天叫他们来一趟公安局,就明天!”郭红军和张智鹰也在一边咧着嘴,嚷嚷道。满心以为柳暗花明的毛鸿喜被陆副局长等搞得直发蒙。回到家后,左思右想不对劲。案情怎么会这样呢?再仔细一想,显然是在公安局有背景和势力的栗家,现在极力想避重就轻,将白说成黑,企图混淆是非,蒙混过关,逃避法律严惩。
怎么办?一想起白天陆副局长等嘲讽自己花了12000元好不容易获得的证据,毛鸿喜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他赶往圣人涧去找两个农民,结果都说不在家。回头再找农业发展银行姓赵的,那家伙也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毛鸿喜双手拍着大腿,直叫冤:上这三个王八蛋的当了!出此招的人确实不一般,他们是想借毛鸿喜自己的手混淆事实,从而减弱毛鸿喜原本铁证如山的法律强势,并通过这一手段来软化毛鸿喜的心理,从而让他接受“铁棍是从房顶上扫下来的”这一“事实”,进而再为犯罪嫌疑人最后逃脱法律制裁铺路……
就在这时,另一件奇事又出现了:那根可以证明杀人的唯一物证——铁棍,在公安侦查人员第一次现场侦查后不过几天突然又神秘地消失了。毛鸿喜一听差点当场晕倒,这铁棍没了,后面的案件还不知朝哪个方向发展呢!他当即向县委、县政府和县人大领导反映,并强烈要求追查铁棍的下落。在各种强大的压力下,几天后栗家公子终于在公安人员监视下,从自己家附近的一个草丛里找到了消失几天的铁棍。可这时的铁棍再也没有多少刑事证据意义了:上面的指纹全部被消除了。显然,想毁灭罪证者都是些懂行的高手。找不出证人,唯一物证——铁棍又失去犯罪嫌疑人的指纹,毛鸿喜此时期望通过现场技术鉴定来证明犯罪过程中铁棍不是被扫下来的。公安局的技术鉴定很快展开。执行任务的乃是公安局陆副局长带领下的几名派出所干警。他们来到栗家,忽儿上房,忽儿在院子内转悠,尤其是那位陆副局长,一边与紧随其后的栗氏父子说说笑笑,一边对正在做实验的干警嚷着:“这不很清楚嘛!我看铁棍肯定是扫下来的!”侦查干警听顶头上司这种口气,草草收起实验工具,笑呵呵地向栗氏父子道别。这样的鉴定结果,毛鸿喜根本不服,他请求第二次鉴定。
第二次现场鉴定是由平陆公安局技术中队勘查,结论仍然可想而知。毛鸿喜于是不再相信平陆公安局的任何鉴定了,他要找运城市公安局的技术专家来鉴定。运城市公安处法医安铁喜来了,这位在当地颇有名声的法医来到现场后,为母亲作证铁棍是从房顶上“扫下来”的栗鹏显得特别活跃。他看公安人员忙里忙外在勘查,便干脆急不可待地上房顶表演起来:只见他将铁棍摆成45度斜角靠在墙根下,然后双手攥着笤帚把,做出一副如打高尔夫球的架势,他手中的笤帚对准留有空档的铁棍用劲一扫,铁棍碰着墙壁,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巷道里。栗鹏极其得意地朝安铁喜等现场警察比划着,说:“我妈那天就是这样扫落铁棍,然后正好扎着了屈爱强的。”安铁喜不以为然地过来问他:“你敢肯定?”
“当然敢喽!”栗鹏直着脖子说,“我已经向办案人作此证了!”安铁喜拍拍栗鹏的肩膀,一语双关道:“好。不过你的实验和我们现在的勘查鉴定都不能采信,最终结论还要有待进一步勘查和调查。”3次勘查,都无结论,毛鸿喜觉得快要绝望了。那天他正独自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住他:“老毛!”毛鸿喜回头一看,惊诧万分:“哎哟,是安科长呀!”公安处法医安铁喜立即将毛鸿喜拉到一旁,悄悄告诉他:“老毛,今天我是来向你说声对不起的……”
“看你说的,安科长,你能来帮助做鉴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毛鸿喜大小也是个官,场面上的一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认定安铁喜是个正直的公安法医,人家肯定也有难处。果然,安铁喜对他说:“老毛,我虽然没能做出有利证据证明铁棍是被人扔下来致死你妻的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你妻子绝对不可能是被扫帚扫下来的铁棍扎死的。我能力有限,你应该找省厅的专家,他们完全有这能力弄清楚!”毛鸿喜眼睛顿时发亮:“谁行?我去请他!”
“你找公安厅技术处的人就行。”“好,我立即就去省城。”毛鸿喜当日下午就动了身。在省公安厅技术处接待他的是副处长阎兴同志。“阎处长,这个鉴定不弄清楚,我毛鸿喜夫妇俩死不瞑目啊!”
“老毛同志,你的情况安科长电话里专门说了。我现在就跟你去平陆,事不宜迟!”毛鸿喜见阎处长如此仗义,激动得眼泪直流。省城的专家又来做现场实验,这无疑在平陆又一次掀起波澜……在栗家发案现场,栗鹏仍然重蹈上一次“成功”老路,给阎处长表演一番,并且自我感觉良好。“有意思!有点意思啊!”阎处长看完栗公子的表演,拍拍他的肩膀,不知是夸他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反正连县里的公安人员和毛鸿喜这一边的都弄不清其真意。在现场折腾几个小时后,省、市、县三级法医原班人马聚集到阎兴身边,想听听省里的专家作权威性的结论。可不料阎处长的话让大家又如掉在云雾之中:“同志们,省里有事,我要向大家告辞了!”在场的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阎处长,你来一次不容易,如果结论一下出不来,你总得给我们提出点高见吧!”“是啊,这个案件平陆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我们有些骑虎难下、走投无路了!”平陆县政法委的同志更是一脸愁容地乞求道。阎处长直直腰,然后笑了笑,说:“那我就说两句:第一,栗鹏是个捣蛋鬼,他的表演和证词你们千万不可采信;第二……”
正在这时,毛鸿喜来了。阎处长把刚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实话告诉大家,我这次来平陆,主要任务是想掌握些案情的基本情况,真正的技术勘察鉴定结论要由吴振华同志来做,他才是真正的权威专家!”原来如此!“吴振华是谁?”毛鸿喜悄悄问坐在身边的安铁喜科长。“山西法医界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安铁喜轻声说。
噢——毛鸿喜把“吴振华”的名字记在心里。第二天,毛鸿喜不管阎兴处长返回省城与否,便自己直奔太原。不过,到了省城,最后还是由阎兴处长介绍才见到了已经退休在家的吴振华老先生。“你是毛鸿喜同志?全国林业战线的劳模!张店林场场长兼党支部书记!来来,坐坐!”毛鸿喜见到的吴振华,果然是位面目慈善、满头银发的老专家。当听完毛鸿喜一番恳切的请求之后,吴振华老先生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说:“毛鸿喜同志,你先不要着急。我和省厅技术处同志会在明天下午准时到达运城的,再同安铁喜等同志去平陆。你呢,可以先走一步,在家等我们拿结论。至于结论到底如何,我们只有通过鉴定出了结果才能定。我想告诉毛鸿喜同志你的是:不管鉴定什么结果,我会坚持实事求是的。”“谢谢吴老,我听你的。我只是不服栗鹏说的,他完全在胡说!”毛鸿喜临别时感激地拉着吴振华久久不肯放手,“吴老,你一定得去平陆啊!”“放心,明后天就会到的!”吴振华郑重地点点头。6月2日,平陆县城辛下巷可谓人山人海,省、市、县三级专家共同进行现场勘查实验,这将决定早已在平陆县闹得人人皆知的毛鸿喜妻子被害案的事实真相,所以除了毛、栗两家的亲戚好友与邻居外,所有那些对本案感兴趣的人都闻讯纷纷赶来观看……
公安人员对现场进行了严格的警备,因而使现场气氛显得十分凝重。在此现场的人群中,有一位胖墩墩的中年男子很特殊,他既不是办案人员,也不是毛、栗两家的亲朋好友,他是《山西日报》记者王永海。老王负责运城一片的新闻报道,是省报有名的“无冕之王”。本来案件与他无任何关系,但因为有人曾经出钱想收买他,希望借他的笔将公安人员的查案视线转移到有利于他们的方向,不料,这个王永海生就一身正气,最后反倒成了那帮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老王后来在《山西日报》连续发表了数篇揭露本案真相的报道,让平陆公安方面那些企图为所欲为的人处处被动,当然另一方面他也为正义一方开展案情调查和判断作出了特殊贡献。现在王永海就在人群之中,他的优势是可以借一双敏锐的眼睛,记录下人们容易忘却可又不该忘却的历史画面。王永海的一位老乡张大奎,曾为他在本案中所作的贡献而写了一篇文章《天职——无冕之王》,记述了有关吴振华勘查现场并作出惊心动魄、铁证如山的实验结论的过程——现场勘查的致伤方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在低于屈爱强身高160cm的砖垛上,吴振华小心地把一堆沙土拢成半圆周球状,然后把一顶预先准备好的干燥的人颅盖骨轻轻地扣在沙土上,人颅盖骨上再覆盖一层同样是预先准备好的新鲜猪皮。
这一切安排停当,吴振华亲自登上栗天刚家的厨房顶,用现场提取的铁棍,从不同角度做自由落体运动,垂直戳击猪皮……经过反复试验,铁棍戳不穿猪皮,直到加力到102m/s时,铁棍虽然戳穿猪皮,而头盖骨却丝毫未损。吴振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对身边的安铁喜说:“可以撤了!”
……说话间,吴振华等回到了平陆县公安局。按照原定计划,原班人马涌进刑警大队办公室,接着要开一个案件分析会。当然参与案情分析的除了参加办案的郭红军、孙治平、张智鹰几位民警外,还有平陆公安局张政委、陆副局长等几位局领导。案情分析会围绕铁棍究竟是扫下来的还是扔下来的这个老话题开展。张政委作为会议主持人,他先让郭红军通报了一下案子的审理情况。郭红军便把几次审讯栗鹏的询问记录复述了一遍,接着说:“丁银凤那方面的审理仍然无法进行,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哭哭啼啼,一会儿说不知道铁棍怎么下去扎着屈爱强了,一会儿又说铁棍是她一气之下扫下去的,究竟铁棍是怎么弄下去的反反复复的,到现在也没个准儿。我们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接下来是平陆公安局法医李跃芳代表前几次现场勘查表示意见:“通过我们认真、仔细的查询和分析,认为铁棍扫落可能性不大。栗鹏有极大的伪证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