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佛寺与民俗
从《洛阳伽蓝记》来看,佛寺与元魏民俗有着多方面的联系,如社交民俗、文娱和岁时民俗、信仰民俗等。
(1)社交民俗
法云寺附记临淮王元彧"性爱林泉,又重宾客......至于春风扇扬,花树如锦,晨食南馆,夜游后园,僚寀成群,俊民满席。丝桐发响,羽觞流行,诗赋并陈,清言乍起"。宴席中张裴常有清丽诗句,"异林花共色,别树鸟同声",因而获得赏锦,而裴子明"为诗不工,罚酒一石",可见上层贵族与文士诗酒唱和的风习;上层交际中有酒、乐、诗赋、清言,可看出鲜卑汉化的影响程度,华夏文化再现中原。正觉寺记元魏君臣宴会,酒宴中君臣现场用杂言诗体来设谜、解谜,可见君臣的机敏和对诗体的熟稔,既运用自如,语言浅俗,又隐含典故。白马寺:园林有石榴葡萄,果大味美,帝赐宫人,宫人又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可见社交中的馈赠风俗和水果的珍贵。
(2)文娱和岁时民俗
元魏洛阳在四月七日、八日每每有行像仪式。行像即是在四月初八佛诞之日,让佛像周游市井,以供俗众观瞻礼拜,本为宗教节日,但在元魏时已演变成为全民性节日,其宗教内涵和文娱众悦之意都很明显,乃至带有俗众狂欢的性质。长秋寺、景明寺、宗圣寺都有记行像仪式的文字。文娱民俗指各种杂技幻术,种类繁多,即有中华本土的百戏杂技,也有西域、天竺等异域的法术,能满足俗众的好奇心,给人以强烈的刺激、恐惧、神秘感,如上文所引景乐寺、法云寺等的文字。总之,元魏洛都文娱与岁时民俗往往交织在一起,对俗众尤其是庶民有着直接而强烈的影响。
(3)信仰民俗
元魏洛都时代宗教气息十分浓厚,元魏王朝又处于由盛而衰的时期,政局不宁,种种变故层出不穷,人心浮动,因此出现了种种诡谲、神秘、怪诞的人、事、物,它们都看似荒唐,其实也曲折地反映了社会变化和僧俗二众的信仰实况。
愿会寺记神桑及其结局,除了僧侣自神其教外,也还残留着古老的信仰习俗,即认为万物皆有灵的观念和植物崇拜的文化现象。菩提寺记了"把桃枝"驱鬼的风俗。平等寺记佛像,"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曾经三次"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人们揩拭不干,每次佛汗后,王朝总有变故动荡,总有灾祸发生,这里有万物有灵异,也有暗示王朝衰微、人心不安的社会内容。
正如福柯所言:"空间决定历史的发展,而且历史反过来在空间中重构并积淀下来。"
我们再结合一些著名论断来看看佛寺、佛寺园林在中国古代社会生活、文化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加深对佛寺、佛寺园林重要性的认识,以期有更多的人来关注文学、文化与空间关系的研究。
著名历史学家、宗教研究家陈垣说:"佛教入中国一千八百余年,今日虽极衰落,然昔曾深入社会中心。佛教何以能得此,佛家说是佛力广大,有人说是帝王提倡,据我观察,有三种原因:1能利用文学;2能利用美术;3能利用园林。"高屋建瓴总结出了佛教传播的优长:注重用文学的、美术的、园林的立体多层次的传播形式。
何兹全认为:"五、六世纪(南北朝后期),每一个寺院都是它所在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的活动中心。""可以说,五、六世纪民间社会是佛教的天下。"深刻指出寺院是经济、社会、文化活动的中心,这一论断尤其有助于我们认识《洛阳伽蓝记》,认识作为首善之都的洛阳佛寺在社会、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著名园林史研究专家周维权在《中国古典园林史》中认为:"魏晋南北朝处于古典园林史转折期:形成造园活动从生成到全盛的转折,初步确立了园林美学思想,奠定了中国风景园林大发展的基础。""《洛阳伽蓝记》记载北朝洛阳的佛寺园林最为详尽。""城市的寺观不仅是举行宗教活动的场所,也是居民公共活动的中心。"
荷兰汉学家许理和在其著名的《佛教征服中国--佛教在中国中古早期的传播与适应》一书中指出:"公元4世纪的寺院发挥了作为世俗学术与教育机构的第二功能。""作为学术和文化中心的寺院。"
谢重光在《中古佛教寺院为社会文化中心说》中得出结论:"古寺院林立于广大城乡,既是沟通社会联系的重要场所,又是开展各类文化活动的广阔舞台,其参加文化活动人数之众多,文化成果之丰硕,精神领导地位之牢固,没有任何一个官、私机构可与匹敌。因此中古寺院是当时社会的文化中心,至少是社会文化中心之一。"
荣新江关注唐代公共空间的多重功能以及变化,在《从王宅到寺观--唐代长安"公共空间"的扩大与社会变迁》中说:"寺观给城市提供了一块面积可观的公共空间,并有了各种政治和社会功能:公共的政治空间、公共的学术空间、大众文化场所、大众的娱乐空间,其他如政治会盟、贸易交换、旅舍、病坊等等。""寺观也就逐渐直接介入城市居民的经济和文化生活。寺观空间也与生产和消费密切相连,从而推动城市结构和社会结构随之发生变化。""北宋都城开封的相国寺,位于汴河大街的交通枢纽上,成为四方冲会,既是都城内外的信息中心,又是商旅交易、货物转售的瓦市所在,同时也是士庶百姓参拜、休息、娱乐、游赏等生活场所,常常被看成是宋代步入中国'近世'社会的象征。"这里谈论的虽是唐宋寺观,其实在南北朝时候,佛寺也基本具备了诸如公共宗教空间、公共政治空间、公共社交空间、公共娱乐游玩空间、公共文化交流空间、公共艺术如雕像绘画乐舞的展示收藏空间等等,佛寺已步入人们社会、文化生活之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日本学者十分重视研究中国古代城市,服部克彦著有两部专著《北魏洛阳的社会与文化》(1965年)、《续北魏洛阳的社会与文化》(1968年),主要取材于《洛阳伽蓝记》。
前者由十三章构成:如《作为政治都市的洛阳》叙述了胡族北魏帝室的佛教与政治;《作为经济都市的洛阳》叙述了洛阳的市场;《作为国际都市的洛阳》叙述了洛阳与印度、中亚、西域、东亚诸国的交流;《作为庶民都市的洛阳》描写了庶民的具体生活状态;《作为佛教都城的洛阳》分汉魏晋和北魏两段,概述了佛教寺院;《从佛教寺院看洛阳的国际性特征》通过西域人士的活动,叙述了佛寺与西域间的交流关系;《北魏洛阳舍宅寺院的发展过程》分别叙述了多个舍宅寺院的来历;《北魏洛阳的佛教和娱乐文艺》介绍了佛像供养的仪式和娱乐文艺之间的关系,以及佛教寺院中的娱乐文艺,其中还包含了与西域、印度有关的内容,而后者由五章构成:《北魏洛阳城社会的诸相》叙述了与宫殿、门阙、庭园、金墉城、高官宅第等有关的建筑样式和城内、寺院、果树、草木、饮食、佛教信仰、女性等与社会生活有关的事项;《北魏洛阳的社会性祥异事件》介绍了寺院、闾里中的种种奇闻轶事,如财宝、盗贼、佛像的异常变化、火灾、死后复活等;《北魏洛阳的宫廷百戏和文艺》叙述了宫廷艺人的演出活动及其种类并与西域诸国的关系;《北魏洛阳时代的佛教建筑》详细介绍了城内外各个寺院;《北魏洛阳时代的庶民与佛教》依据对异变佛像的礼拜和对灵木的信仰等事例,叙述了在庶民生活中看到的当时佛教信仰的具体情况。
中国古人对山水有一份源自血脉和骨子深处的爱,有了这份爱,才有世界三大园林之一的中国园林艺术。
中国人热爱山水自然,在《诗经》里已初露端倪。儒家主张"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观,即"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庄子则欣喜赞叹,"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在佛家眼中,"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文学家总是"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宋代郭熙《林泉高致》认为,山水园林、绘画"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居者,有可游者","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水之本意也","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明代造园理论家计成在《园冶》中认为,园林"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熳"。
所以,歌德曾经充满诗意地描述,说中国人"有一个特点,人和大自然是生活在一起的",他们"经常听到金鱼在池子里跳跃,鸟儿在枝头歌唱不停,白天总是阳光灿烂,夜晚也总是月白风清......房屋内部和中国画一样整洁雅致"。
古人对自然的热爱,如海德格尔所主张的"诗意地栖居",想来会给我们不少的启迪与感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