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佛寺园林作为元魏核心公共区的社会文化功能
由于元魏都洛时,崇佛几乎成为元魏的国策,佛教几为全民所崇信,洛阳佛寺林立,佛寺园林承担了十分丰富的社会文化功能,在元魏社会生活、文化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而多样的角色,佛寺园林可称得上是核心公共区或公共区中心,为全民所共享,起着交流沟通和联结的作用,是元魏社会的中心纽带或纽扣,从多种角度来看,佛寺园林联结着僧俗二众、社会上下层、中土文化和西域天竺佛教文化、佛国与尘世、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黎虎从中国文化史角度,曾深刻指出,元魏洛阳是三个交汇的中心,即是民族融合的交汇中心、南北文化的交汇中心、中外交流的交汇中心。这种交汇中心地位很大程度上是靠佛教文化、佛寺园林来完成的。
透过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元魏社会生活、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和佛寺园林发生着某种联系,这是因为作者真切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生活的真相,《洛阳伽蓝记》以佛寺为叙述中心,借寺写人,因寺叙事,依寺状物,将佛教佛寺与社会文化生活紧紧绾在一起来写,在作者的追忆和文字中,佛寺与元魏王朝的命运始终是紧紧联在一起的,盛则同盛,衰则俱衰。
(一)佛寺园林的宗教功能
佛寺园林在所有的宗教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几乎涉及宗教生活的全部,供僧尼起居饮食,礼拜佛像,修禅诵经,设斋持戒,译经讲经,交流切磋佛理,向俗世俗众传教布道等。荀济在《论佛教表》说:"击鸿钟于高台,期阙庭之箭漏。挂幡盖于长刹,放充庭之卤簿,征玉食以斋会,杂王公之享燕。唱高越之赞呗,象食举之登歌。叹功德则陈词之祝史,受榇施则束帛之等差,设威仪则效旌旗之文物。凡诸举措,窃拟朝仪。"诗意地描述了佛寺宗教活动之盛。
1供僧尼起居饮食
永宁寺:"僧房楼观一千余间,雕梁粉壁,青琐绮疏"。作为国寺,可见安置僧侣之多、僧侣居住的房观之华美。瑶光尼寺:修行者为"性爱道场"、"投心八正,归诚一乘"的妃嫔美人、名族处女,她们"屏珍丽之饰,服修道之服"。为切合她们的贵族身份和女性的喜好,"讲殿尼房五百余间。绮疏连亘,户牖相通",于是广栽"珍木香草",在花草的映衬点缀中显出恬淡柔美。法云寺:西域乌场国胡沙门昙摩罗创立,"佛殿僧房,皆为胡饰。丹素炫彩,金玉垂辉",其建筑和珍藏的经像都有浓厚地道的西域风格,是西域僧侣和中土喜好西域佛教者起居和欢聚的场所。
2供礼拜佛像之用
宗圣寺:寺内有佛像"举高三丈八尺,端严殊特,相好毕备,士庶瞻仰,目不暂瞬",尤其在行像时,"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腾辉,赫赫独世表",伴随"妙伎杂乐",让俗众在瞻仰佛像中增进对佛祖、佛教的崇信。佛教又称为像教,可见观瞻佛像的重要。
长秋寺:"六牙白象负释迦在虚空中。庄严佛事,悉用金玉,作工之异,难可具陈。四月四日,此像常出,辟邪师子,导引其前",可见观像场景之热烈盛大。
景明寺:记四月八日行像"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旙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这里有天子仕宦、僧侣庶民,有金花、宝盖、幢,有梵乐法音、百戏,场面盛大,气氛热烈而庄严,可见佛教作为国教,被各阶层共同崇奉。佛寺充满了各种感官刺激、享受,让参与者全身心投入,"城镇和山间众多的庙宇殿堂,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感官刺激:除了缭绕的香烟和不绝的念经声,还有诸如雄伟殿堂和高耸宝塔的美景,建筑物上绘有表现天堂、佛祖及其主要门徒生活的壁画"。佛教宣传中,屡屡出现"香烟似雾"的场景,正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所说:"气味和滋味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虚幻却更经久不散,忠贞不贰,它们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借重香烟形成庄严气氛,让人经久难忘。
3供僧尼修禅诵经、设斋持戒之用
景林寺:在果园"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中,有禅房精舍,"形制虽小,巧构难比。加以禅阁虚静,隐室凝邃,嘉木夹牖,芳杜匝阶,虽云朝市,想同岩谷。净行之僧。绳坐其内。餐风服道,结跏数息"。在花木鸟蝉中,僧人修禅息心,这里算得上是都市中的山林、尘俗中的一方净土了。法云寺:"京师沙门好胡法者,皆就摩罗受持之。戒行真苦,难可揄扬"。该寺以建筑、经像有地道的西域风格,尤其是戒行之真之苦著称。凝玄寺:"地形高显,下临城阙,房庑精丽,竹柏成林,实是净行息心之所也"。大觉寺:"北瞻芒岭,南眺洛汭,东望宫阙,西顾旗亭","环所居之堂,上置七佛。林池飞阁,比之景明。至于春风动树,则兰开紫叶;秋霜降草,则菊吐黄花。名德大僧,寂以遣烦"。在优美的园林中,僧侣内心宁静平和。
4供译经讲经、僧侣之间交流切磋之用
胡统寺:"金刹高耸,洞房周匝,对户交疏,朱柱素壁,甚为佳丽,其寺诸尼,帝城名德善于开导,工谈义理,常入宫与太后说法"。该寺诸尼以善于启发诱导、讲析佛理见长。秦太君寺:"诵室禅堂,周流重叠。花林芳草,遍满阶墀。常有大德名僧讲一切经,受业沙门,亦有千数"。可见元魏佛教在重视坐禅苦行、诵经造寺等宗教实践的同时,讲析佛理之风也很盛行。融觉寺:由文献王创立,"佛殿僧房,充溢一里",僧徒千人,内有最善于禅学、讲经的名僧昙谟最,被印度高僧菩提流支尊为菩萨,而流支本人就长于分析佛理、精通汉语和汉字书法,"流支读昙谟最《大乘义章》,每弹指赞助叹,唱言微妙,即为胡书写之,传之于西域。西域沙门常东向遥礼之,号昙谟最为东方圣人"。佛教在东传过程中,中华本土的僧人也在创立自己的佛教思想并西传,从而真正实现了文化的双向交流融合。永明寺:由于"时佛法经像盛于洛阳,异国沙门,咸来辐辏,负锡持经,适兹乐土"。宣武帝立此寺安顿异域僧侣,"房庑连亘,一千余间。庭列修竹,簷拂高松,奇花异草,骈阗阶砌。百国沙门,三千余人"。可见佛教作为文化交流的媒介,中土与西域、天竺之间交流之频繁、规模之盛大。
(二)佛寺园林在僧俗二众的沟通功能
在僧俗二众之间,佛寺起着重要的沟通、连接功能。僧尼借佛寺为依托的据点,积极主动地开展传教布道活动,广泛运用种种传播手法、媒介:绘画、雕塑、佛寺和佛寺园林建筑、佛教多种器物(多与工艺美术相关,如幢幡、宝盖等)、音乐(含声乐、器乐)、舞蹈、文学、种种杂技幻术(含异域和本土的)及各种奇诡的人事物。佛教把佛理分为真谛、俗谛,分别面向僧尼、俗众,并要求僧侣研治"五明"学问,其中"声明"要求通晓音韵、语文之学,"工巧明"要通晓一切工艺、技术等,从而更加有效地传道布教,以期得到社会、俗众的认可崇信,使佛教更有应对性和生命力,因此僧侣总是积极主动地调动一切手段措施来传教布道。
在俗众来看,佛教思想精深,能给人以慰藉,让内心宁静恬淡,精神上有依靠,加上僧侣布道手段灵活多样,能多方面满足人的内心需要,动荡苦难的现实社会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此元魏洛都弥漫着浓浓的宗教气息,这种宗教气息像空气、土壤、阳光,感染着各阶层人士,上自帝王百官,下至市井细民,佛寺园林也就成了僧俗二众共同趋奉的地方,成为核心公共区。
1借绘画雕塑、佛教器物来沟通僧俗二众
永宁寺:佛殿"有丈八金像一躯,中长金像十躯,绣珠像三躯,金织成像五躯,玉像二躯。作工奇巧,冠于当世"。以塑像为主,画像为辅,制作奇巧精美。景乐寺:有"雕刻巧妙,冠绝一时"的像辇,供载像行像之用。修梵寺:有造型威猛逼真的金刚力士塑像,"鸠鸠不入。鸟雀不栖"。景兴尼寺:"有金像辇,去地三丈,上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飞天伎乐,望之云表。作工甚精"。白马寺:有汉时经函,"时放光明,耀于堂宇"。法云寺:"摹写真容,似丈六令见鹿苑;神光壮丽,若金刚之在双林"。
元魏佛教艺术繁盛,在古代佛教美术史乃至整个古代美术史上有着崇高地位,这与北朝佛教重宗教实践(看重立寺造像是其中重要部分)分不开。俗众在观瞻这些生动传神又庄严的绘画、雕塑、器物中,增进了他们的崇敬之心,也拉近了他们与佛教、僧尼的距离。
2借音乐、舞蹈、杂伎、幻术来沟通僧俗二众
长秋寺:"作六牙白象负释迦在虚空中",在行像时,"吞刀吐火,腾骧一面,缘幢上索,诡谲不常"。既有虔诚庄严的观瞻佛像场面,又有奇幻热烈的幻术表演。景乐寺:常有歌女舞女,"歌声绕梁,舞袖徐转,丝管寥亮,谐妙入神",观者以为至天堂;后又"召诸音乐,逞伎寺内。奇禽怪兽,舞抃殿庭。飞空幻惑,世所未睹。异端奇术,总萃其中。剥驴投井,植枣种瓜,须臾之间,皆得食之。士女观者目乱睛迷",让人如痴如醉,在好奇中增进对佛教的崇信,留下难以泯灭的印象。景明寺:行像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旙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持花成薮"。在热烈的气氛中,有炫目的佛像、金花宝盖、幢、车骑,有梵乐法音,有杂技马戏,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似雾的香烟,可谓是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来满足俗众各方面的心理需求。王典御寺"常击鼓歌舞"。法云寺:"秘咒神验,阎浮所无。咒枯树能生枝,咒人变驴马,见之莫不忻怖"。
僧侣在与俗众交往中广泛运用乐舞、杂技幻术,满足他们的视、听、嗅觉乃至错觉上的需要,作用于他们的眼、耳、鼻和内心,让人或喜或悲,或惶恐或奇妙,在多方关照中密切了与佛教、僧侣的关系。
3借奇诡的人、事、物来沟通僧俗二众
奇物,如愿会寺:"佛堂前生桑树一株,直上五尺,枝条横绕,柯叶旁布,形如羽盖。复高五尺,又然。凡为五重,每重叶椹各异。京师道俗谓之神桑。观者成市,布施者甚众",后被砍伐,"其日云雾晦暝,下斧之处,血流至地,见者莫不悲泣"。僧侣借桑获取布施,在古老的万物有灵、植物崇拜中注入崇奉佛教的新内容。
奇人,如死而复活的崇真寺比丘慧嶷。他讲述自己死后与五个僧侣一同接受阎罗王审判,坐禅苦行者、诵经者死后入天堂,而讲经者、造经像者、立寺者被入地狱,这反映了元魏佛教多元发展中宗派纷争的情况,鼓励人们"坐禅苦行、诵经","自此以后,京邑比丘皆事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奇事,如平等寺的"佛汗"。这里有一躯金像,"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三次"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每次佛汗后,元魏都有灾难性的变故、动乱发生。此类奇诡神秘事件在书中还有不少,这即是汉代后谶纬之风的延续,又注入了崇信佛教的时代新思想,事虽怪诞神秘,但它往往深刻反映了元魏后期王朝的衰微、民心的动荡不安,不可与纯粹的迷信相提并论。
《洛阳伽蓝记》中所记奇诡的人、事、物有不少,他们就发生在俗众身边,传播于众口,必定对俗众尤其是下层民众产生巨大的、直接的影响;而佛教历来重视研究社会、俗民心理,僧侣总是会千方百计地加以利用,为佛教的传播服务,把种种奇诡的人、事、物都组织在彰显佛法的伟大这一焦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