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王很气派地将楚怀王、郑袖迎进王宫,大宴三天,才将怀王夫妇送进一处官邸。怀王和郑袖刚进大门,四周立即派军士严加把守。
官邸里起居用物一应俱全,茶、饭、酒有专人服侍。开头几天,怀王并不在意,几天过去,不说见不着秦惠王,连张仪、嬴疾、司马错一干人的影子也见不着。郑袖在官邸里闷了,想到处去看看秦地风光,跟守卫说:"这么多天了,怎么不见张大人和嬴大人?"
近侍敷衍说:"他们都很忙,没工夫。"
怀王有些上火,说:"惠王请寡人来,是要商谈两国盟好的大事,怎么连面都不见?"
守卫没理怀王,怀王更上火了,说:"寡人说话你听见没有?"
守卫说:"大王,你就耐心些吧,大王和几位大人都忙得很,没工夫见你。"
怀王怒气冲天,说:"再不来商谈,不谈啦,明天寡人回国!"
守卫说:"大王息怒,小人明天禀报就是了。不过,禀报归禀报,管不管用小人可不敢说。"
又过两天,仍然不见秦国有商谈的意思,怀王问守卫说:"你们是在囚禁寡人和王后吗?"
守卫说:"小人的职责是保护大王和王后的安全,别的事一概不知,大王不必问小人,问了小人也无法回答。"
怀王不再问守卫任何事,晚上,他悄悄跟郑袖说:"王后,看来是上了张仪、嬴疾的当了,把寡人和王后赚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
郑袖说:"大乱这几百年,软禁王公大臣的事时有发生,目的就是要对方屈服,至少要割地,要赎金。如果不应承,即有性命之忧。"
怀王本来少谋断,这下更不知如何是好,说:"悔不听庄周、屈原等人的劝阻,以致有今日,是熊槐误了王后哪。"
郑袖生怕怀王知道她和靳尚受贿一事,说:"妾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这辈子跟大王跟定了,是妾耳不聪,目不明,没能识破张仪、嬴疾的诡计,及时劝阻大王西行,是妾罪该万死。"
怀王说:"不管怎么说,明天要离开这牢笼!"
郑袖说:"就怕没法出去。"
怀王说:"只要敢对寡人和王后无礼,熊槐定亲自率大军杀他个人仰马翻!"
郑袖说:"就怕小妾和大王没法出去。"
怀王说:"天无绝人之路,不信出不了这屋子。"
怀王有这样的雄心,郑袖多少得到些安慰。但是,事情远不是怀王和郑袖所想的那么简单。怀王和郑袖并不知道,他俩的活动天地只有见客和就寝两间房,不允许超出这个范围。次日早晨,怀王和郑袖刚要跨步出客厅大门,立即被军士挡住,怀王怒吼一声:"滚!"
怀王暴怒丝毫不见效果,如果他和郑袖敢往外冲,这些只认上司命令的军士,难说不给他俩一顿毒打,然后,再逼他俩回到牢狱一般的两间房里。
郑袖劝怀王说:"不跟这些畜生计较,回房间再说吧。"
怀王和郑袖回到寝间,无计可施。张仪是怎么把消息捅出去的,以致后来嬴疾亲自出马走门子,从此不见做过近侍的狱卒踪影,这些,郑袖都不难揣测。唯其如此,她才格外感到人心的险恶。怀王和她性命堪忧,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即便到死那一刻,也只能缄口,要不,就把干爹害了。眼前,她不能有任何不正常表现,否则,会引起怀王的怀疑。她不停地啜泣,哭成个泪人儿似的,怀王看着心疼,说:"王后不必伤心,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郑袖说:"要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就好啦。"
怀王说:"随我俩来的人不知道关在哪里?"
郑袖想起那几个轮流看守他们的军士,只要能攻下其中一个,事情就好办了?她试探着说:"就看几个守卫能不能救我们了?"
怀王很快领会郑袖的意思,说:"王后是说,走走他们的门子?"
郑袖说:"郑袖不相信他们是铁板一块。"
怀王说:"万一泄露,怎么办?"
郑袖说:"郑袖想,就算泄露,也不当紧。秦贼关押我们,未必是要杀我们,要钱或者要土地也不一定。"
怀王说:"那就试试吧。"
夜里,郑袖看准一个老实些的守卫,悄悄说:"帮我们一把吧,不会亏待你的。"
这位满脸胡楂的守卫很懂窍,说:"说吧。"
郑袖说:"百镒黄金,不少了吧?"
守卫说:"怎么帮?"
郑袖说:"我写封信,你辛苦一趟,想办法交给楚国上大夫靳尚,即可从那里拿到黄金。"
胡楂守卫想想,笑了,说:"你一个大王,一个王后,我和我一大家子,就值黄金百镒,开啥玩笑?"
郑袖说:"只要能把我俩弄出去,什么都依你。"
胡楂守卫笑得怪怪的,让郑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你们出去了,还认得我是谁?你以为我是傻子。"
怀王、郑袖无计可施,怀王横下心说:"不怕,还真不信他嬴驷敢把寡人和王后怎么样!"
郑袖也说:"只要他嬴驷敢动大王和郑袖一根毫毛,楚军决不饶他!"
互相安慰,也不能减轻怀王和郑袖心头的重压。糟糕的是吃食也一天不如一天。开始时每餐十菜,后来减少到五菜,再后来减少到一菜。一只黑乎乎的粗碗,盛一碗同样黑乎乎的菜,还有股怪味;饭食也很粗,几个黑乎乎的团子。怀王气坏了,顺手抓起来,朝送饭的听差砸过去,吼叫说:"你告诉嬴驷,干脆杀本王和王后得啦!"
听差边擦满脸的饭菜边走出去,嘟囔说:"还耍大王脾气哩......"
一连两天没人送饭菜,怀王、郑袖在房间里大发雷霆,没人理睬。第三天,张仪进来。怀王、郑袖无法断定害他俩是谁的主意,不敢得罪张仪,怀王说:"你们这样做,莫不是想谋害寡人和王后性命吧?"
张仪笑得很坦然,说:"我们大王说了,本来真心诚意与楚盟好,只是当初说让河西秦地六百里与楚,此事甚为不妥,还是先处理这事再说吧。"
怀王脸色陡变,说:"是张大人亲口对本王说,只要楚国肯与秦联合,就让出秦河西地六百里,如何出尔反尔?"
张仪说:"当时不过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要让这么大一块地出来。就算秦再无能,也不至于下作到先割地后联合的地步!"
怀王说:"张大人还出示惠王手书给本王过目,如何就忘了?"
张仪不急不忙,说:"如果真有我王让地六百里给楚的手书,怀王如此精明过人,必定有凭据在手。请大王拿出凭据,张仪立即禀过大王,大王一定会登门赔礼道歉。"
怀王想起来了,当时只顾高兴,居然把嬴驷的手书还给张仪,弄得手无凭据,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怀王气得呼呼地出粗气。张仪起身说:"我大王采取这样的办法,也是万不得已,望大王见谅。"说罢,命守卫说,"好好服侍大王、王后,差池了本官扒你们的皮!"
晚上,送来一餐美味。怀王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鼻子一酸,涌出泪来,说:"想不到我熊槐雄霸一方,受这样的窝囊气!"
郑袖受不了折磨,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怀王说:"王后有话直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虑什么?"
郑袖说:"依小妾之见,不如就依了嬴驷,不要河西那六百里地了。"
怀王丧着脸,半天不说话。第二天,怀王突然叫守卫进来,说:"你把张仪请来,寡人有话跟他说。"
守卫不买账,说:"张大人要来自会来;不来,我去哪里请?"
要是在楚国,敢在他面前出言无礼,怀王早叫他自己掌嘴,再赶出王宫,这可是在秦国。怀王只好忍气吞声。张仪离开以后,怀王、王后吃食好一顿歹一顿,弄得饱一顿饿一顿,而且直闹肚子。折腾几天,张仪才来,怀王没等他开口,说:"就依你所说的办吧。"
张仪说:"既然这样,容在下禀过大王,再作道理。"
怀王说:"尽快一些吧。"
张仪说:"一定。"
张仪再来看怀王、郑袖的时候,带来了笔墨和白绢。怀王倒也干脆,提笔就写。内容是秦、楚联盟,楚不以秦让出河西六百里地为条件。写罢,交与张仪。张仪说:"待张仪禀过大王,再派人护送大王和王后回楚。"
怀王气不打一处来,说:"本王和王后被你们折腾够了,事情办快一点吧。"
张仪入宫禀报惠王说:"让地给楚的事没了,大王,是不是就让熊槐和郑袖回老家?"
嬴驷不怕别的国家怎么样,倒是怕本国众臣和百姓。一旦由于事情做得太过分,失去人心,就什么事都会出来,不能不记取周幽王的教训。他说:"爱卿且退下。"
张仪说:"大王,如果放了熊槐、郑袖,再赚他到咸阳来就不易了。"
惠王说:"有人告诉本王这么一句话,凡事别做过了,做过了适得其反。"
张仪说:"大王英明。"心里却说,"准定又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庄周的鬼话。"
惠王很耐心,说:"秦与楚这么来来往往,齐人岂有不知之理?只要齐知道这事,就够了,下一步再说。"
张仪心想:"看不出大王刚中有柔,谙熟纵横之术,玩齐、楚于股掌之中,又有何难?"但张仪知道,在君王跟前,不能把什么话都说穿了,更不能显示自己比君王还能耐,否则,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只毕恭毕敬地说一声"诺",退了出去。
第二天,惠王由侍卫陪同,登门向怀王和郑袖赔礼道歉,命樗里子派护卫星夜护送怀王和郑袖回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