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常濠没有被看中,师兄弟们都感到不平,但这毕竟是个人的事,能问到底是为什么吗?别的事好问个一、二、三,唯独这件事没法问明白。选择配偶,无论是男人选女人,还是女人选男人,都很难说出道理来。如果能说出道理,按"道理"办事就是了,用不着说缘分了。"缘分"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这样的事,弟子们相信问先生也白问。只不过太委屈了常濠。于是,离开学馆去大梁的这一天,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常濠,这个说:"好男儿何患无妻?"那个说:"找个比那些女子还要漂亮的姑娘......"
常濠用两只手指堵住耳朵,说:"行啦行啦,这种事还要你们费口舌吗?赶快去大梁,把你们的事办了要紧。"
王益说:"师娘去世,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也跨了,你在学馆,要留心照顾先生。"
常濠说:"知道啦......快去快回吧。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贵夫人。"
庄周也说:"你们就赶紧去吧。惠相出了这样的事,去晚了,他离开了大梁,事情就不好办了。"
赵江说:"弟子们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便回,先生可要当心自己身体。"
庄周说:"为师一定健健康康地等你们迎亲回来。"
门人们雇了两辆马车,带上平日积攥下的钱,作为盘缠,辞别庄周,向西而去。庄周送出学馆很远,再三嘱咐在外小心,到望不见人和马车,才往回走。
正如庄周所预料的那样,事情紧迫。王益一行紧赶慢赶,赶到大梁,找到惠施官邸的时候,有苦力正往外搬物件。七大八小,软软硬硬,在大门外堆了一地。有两辆马车等待装车。王益问往外搬物件的人说:"请问,是惠相搬家吗?"
不知道这苦力是哑巴还是聋子,看王益一眼,摇摇头,又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子相说:"一个哑巴。"
王益问另一个苦力说:"请问,是惠相搬家吗?"
这位苦力看王益一眼,点点头,依然没说话。大家都有些发懵,齐焉说:"多半是惠相倒了霉,怕惹事。"
王益说:"无非为没攻下韩国嘛,世上有常胜将军吗?这些苦力也怕得太没样子。"
子相说:"他自己都倒了霉,还有心思管我们的事?"
赵江年纪最大,娶妻更加迫切,说:"这么说,算白跑这一大趟了。"
王益安慰大家说:"是惠相派人叫我等来的,肯定会有妥善安排。"
等了半个时辰,惠相出来了,后面跟着个女人。门人们认识,是惠相夫人郑氏。比上一次见到的惠施,确实苍老得多了,印堂处罩了一团黑气。王益一行见到惠施,忙上前施礼,惠施摆摆手,说:"不必多礼。"
大家见惠施有些为难,王益说:"惠相是不是搬家?"
惠施说:"是啊。你们要是晚半天到这里,就找不到惠某了。"
赵江说:"这么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一来碰到惠相,二来也好帮忙搬家。搬家的事,我们包了,不劳惠相动手。"
郑氏很感激,说:"我和惠施都老了,还要搬家,正愁没人手哩。"
庄周这帮门徒虽不善于和人交往,更不会逢迎拍马,却实实在在,而且细心。他们七手八脚地将物件装上车,王益说:"惠相和夫人坐车吧,我们年轻,徒步跟得上的。"
惠施说:"多亏了你们。"
惠施到底老了,想不到被几个江湖艺人略施小计,不但灭韩成为泡影,还弄得下不了台。惠施班师,还没到大梁,惠王已经知道惠施暗算韩国失败,是中了耍刀人等的小计。堂堂宰相,竟然被几个下九流涮了,弄得惠王哭笑不得。惠施刚回到大梁,即被召进宫里。惠施见了惠王,跪地不起。惠王扶起惠施,没有训斥,和颜悦色地问惠施说:"惠相想过吗?怎么会在小水沟里翻船?"
惠施重又跪下,叩头,说:"一定是我那朋友庄周出的坏主意,才这么绝。"
惠王说:"这又是惠相的错了。惠相悄悄向韩国发兵的时候,庄周在濮水,如何替这几个人出主意?"
惠施无话可说,惠王说:"不怪天不怪地,怪寡人太相信你,怪你自己过分自信。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无能吧,什么都不要说了。"惠王说罢,一甩衣袖,离开了。
还有什么话好说?第二天一早,惠施向惠王递了辞呈。惠王怜惜惠施两次仕梁,都尽职尽责,下旨从优发给养老薪俸。这一次失败,惠施像死过一回似的,再也无力撑起来了。新任相爷公孙侈已视事,相爷官邸不能住了,得尽快搬出。他和郑氏商量,横竖只有一女,就搬出城吧,到郊外找个僻静处,了此一生。在大梁郊外,只要不讲究,找个栖身之处不难。惠施很快找到一幢空屋子。这家主人唯一的儿子在征韩国途中患病死亡,父母怕睹物伤情,弃屋子离开了,不知去向。惠施虽然不知道详情,听说房屋主人儿子在攻韩途中病死,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暂住些时日,惠施要另起新居,从这里搬出去。
从房屋看,原主人不算殷实人家,却也绝不是那类靠下力谋生的农夫住处。对于惠施来说,由官邸到这样的住房,虽有天渊之别,也只好暂时屈就。
有这一干比惠施年轻得多的人帮忙,由搬到新址,到能栖身,并不很难。到掌灯工夫,已大致就绪。这时,让师兄弟们惊叹不已的一件事发生了。王益的意中人竟是惠施的千金!
本来,王益等搬弄物件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但没有十分把握;惠施没介绍,不敢认。晚饭也是师兄弟们凑凑合合做出来的。吃晚饭的时候,这位漂亮千金忽然跟惠施说:"爹,这位王大哥既然来了,明天就成亲吧,有个名分方便照顾爹。"
师兄弟们全愣了,王益做梦也没想到他看中的是惠相的千金,嘴张得像个瓢口。惠施看在眼里,问王益说:"要惠某还是相爷,你敢娶我女儿吗?"
王益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敢。"
惠施又问:"惠某而今沦为庶人,你还愿意娶我女儿为妻吗?"
王益迭忙回答说:"只要小姐愿意,小生求之不得。"
惠施说:"请贤婿出山,是惠某的主意;至于安排何职,惠某无权过问。不过,起用是肯定的了。"
赵江说:"还不快给老泰山叩头谢恩?"
王益慌忙跪下叩头,说:"小婿谢老泰山。"
惠施扶起王益。王益想起耍刀人等使出那一小计,虽说救了韩国,却让老泰山跌了跤,再也爬不起来。而且,耍刀人是先生的朋友,他自己也很尊敬这些了不起的艺人。而今成了惠施女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惠施对这件事倒还转过弯来了,心想官也当不了一辈子,就这样下台,从此摆脱无穷无尽的官场烦恼,颐养天年,也没什么不好。惠施告诉女儿支烟说:"去找找你那些伙伴吧,就说你们看重的人都来啦。"
过来两天,支烟的女伴们陆陆续续到来。她们多半是朝廷大小官吏的千金,也有出自大梁书香门第。最初,听惠施说是庄周续弦,都想见见这位大智者;后来改成门徒相亲,除了常濠看重的姑娘不情愿,别的姑娘没说什么。她们全是冲着这些人是庄周弟子来的,名师出高徒,想来不会有错。至于以后的事,想得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