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隐约听见了一点,但没有听真切,似乎是‘像’一类的字眼。”倾城如实道,“但是孙媳不大明白,所以也没有多想。”
太后点点头,“他是说你像一个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像,只是眉目间有点相象而已。”
倾城静静地听着,望着自己的脚背,没有作声,等待下文。
“这个人,是一个风尘女子。你二哥和大哥曾经同时爱上这个女子,并且为了这个女子险些反目。后来,哀家和皇上得知了此事,皇上震怒,就下令将这个女子秘密处死了。其实,这个女子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爱上她的两个男子,都不是普通男子,而是皇子。就为了这事,你二哥和大哥还被皇上斥责,罚了禁闭。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父子关系都不怎么好。”太后的神色就如同她的话一样意味不明,顿了顿,才问,“你能听懂吗?”
倾城一颤,脚步有一刻停滞,但很快就重新恢复平静,依旧低着头,淡然道:“皇祖母,不一样的。孩儿是璃王妃,是您的孙媳。”
这是警醒不错,但也未尝不是试探。
太后怔了怔,先是惊讶于倾城的聪慧,已听明白自己的意思,紧接着又不由感叹,这孩子一语道破了关键,笑道:“呵,是皇祖母老糊涂了!老糊涂喽!岁月催人老,当真不假。”
“皇祖母说笑了,岁月只能改变人的容颜,内在却是改变不了的。”倾城察觉到太后对自己讲话时自称的变化,想来自己已经取到了她的信任。
“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这半个月住在宫中,一定要常来祖母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这宫里,可是个寂寞的地方啊!”太后毕竟老了,寂寞之感倍增,而尹若璃又不能天天到太后殿陪伴左右。
这想必就是皇家人的悲哀吧,天伦之乐,只是个遥远的奢望。
倾城一口答应下来,“倾城一定天天去陪您。倾城在流浪的时候听过不少民间有趣的故事,如果皇祖母不嫌弃,倾城就讲给您,全当解闷。”
“哦,是吗?那再好不过了。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小时候竟被人拐了去。不然……”太后叹息着。
倾城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太后往前走。
这一段本是花不了多久就能走完的路,却因为这谈话,变得异常的漫长而沉重。
“母后。”皇后最先看到太后和倾城走近了,连忙起身。其他的妃子和小姐这才纷纷跟着起身行礼。
太后笑得慈祥,“不必如此拘束,哀家不比年轻人了,也不能坏了你们的兴致。今天大家尽情地玩就是了。”
“多谢太后(母后)。”女眷齐声谢恩后,就分成几拨坐了下来。
皇上的妃子坐一堆,而小姐和王爷的妃子又团坐在另一个地方。
“倾城你也去吧,不用陪我这老太婆在这儿干坐着,我和皇后聊聊就是了。”太后拍拍倾城的手。
微有些不情愿地应下,倾城在小姐和王妃的那拨坐下。
“璃王妃。”几个家世稍微差点的小姐起身,谨慎地对着倾城福了福身。而身份显贵的三两个小姐则只是傲慢冲她点头后,就移开了目光。
倾城没有放在心里,只是示意那几位小姐坐下来。
“妹妹还真是得皇祖母的喜爱啊!姐姐我都有点眼红了呢!”琪王妃最先向倾城开炮。
倾城四两拨千斤,不与她正面起冲突,“不过是皇祖母和蔼可亲,不嫌弃我罢了。”
方才太后的那番话,也让倾城明白了琪王妃对自己有敌意的原因。
“是啊!当初我刚进门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待遇。”珲王妃也跟着凑热闹,她是王妃中年龄最小的一位,虽然她自己对倾城没有什么不满,但谁都知道,琪王妃是她的表姐。
倾城仍然低着头,能忍则忍,“妹妹说笑了,不过是我运气好而已。都是孙媳,皇祖母怎么会偏心呢?”
“妹妹这话才不对呢!这十指都还有长短之分呢,更何况是人?!”琪王妃句句话都带着刺儿,就是抓着倾城不放。
“姐姐说得是。”倾城没心思和她斗嘴,干脆丢出这么一句。
琪王妃一听,没得可挑了,不由语塞,可这嘴上是不说什么了,心里却还憋着一股火呢。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灵光一显,计上心来,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下看你还不出丑!心里这么一盘算,便又倾身对着自己表妹咬耳朵。珲王妃听完,然后似懂非懂地点头。
琪王妃满意地冲她一笑,就准备开始对倾城发难了。
“姐妹们,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来玩点小游戏吧!”琪王妃拍了拍掌,很快所有的女眷们就都注意了过来。皇上的妃子们因为辈分不同,即使是很年轻的妃子,也仍然只能坐在一旁。
“好啊!好啊!玩什么?”马上有人响应。
“不如扑碟吧?”
“扑碟多无聊,天天都在做了。不如玩花签吧?”
“花签?现在一下子去哪里找签呢?”
花园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倾城冷眼看着她们,没有参与到讨论中。这就是宫妇和小姐们的悲哀,除了勾心斗角度日,就是做些游戏打发时间,可就算是娱乐的方式也是少得可怜。
她们的眼界太窄,又自命不凡。倾城突然有种恐惧,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生活几年,是否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呢?
“姐妹们静一静,不如听听看琪王妃有什么好想法吧?”珲王妃在表姐的授意下,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琪王妃清了清嗓子,才道:“以前总是玩那些小游戏,想必大家也玩腻了吧。不如我们今天做点雅事吧?”
“雅事?”
“是啊!就来个诗会吧!”琪王妃点头。
“哦?诗会吗?”就在这时,一直没有露面的太子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还跟着兄弟三人,尹若璃自然也在其中。
琪王妃连忙行礼,“给太子,诸位王爷请安。”
这下子更热闹了,女眷们的脸上尽是兴奋,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在天朝并不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她们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诗词歌赋对她们来说并不为难。
更何况,还有三位王爷在场,虽然都有了正妃,侧妃的位置对于一些出身差点的小姐,无疑是最好的归宿了。而关注太子的,大都是贵族小姐。
“不必多礼。”太子一身明黄色的袍子,彬彬有礼地虚扶起她,“你们继续吧。我们坐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是。”琪王妃盈盈起身,却发现琪王此时的目光落在了倾城的身上。
这一刻,妒火丛生。
这些年来,琪王凡是见到和那个风尘女子长得有点相似的女子,无不收为小妾,如今其中一个竟然在她之前怀了身孕!
所以琪王妃只好将这些怒火都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发泄在了倾城身上。
“我们定个规矩吧。我出一个题目,诗词歌赋随便大家挑。如果作不出来的,便要罚三杯酒如何?”琪王妃道。
“好啊!”众人纷纷同意。几位王爷也都笑着点头,惟独尹若璃微微地皱眉。
“这次的主题是梅花。“琪王妃满意地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倾城身上,“这样吧,既然倾城妹妹是新来的,就从倾城开始吧。不然该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欺负人,不让人露一手了。”
倾城听到琪王妃叫自己的名字,诧异地抬起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她抢了先,“妹妹不要客气了。作不出来可是要罚酒三杯的哦。”
琪王妃说着,已经有宫女端了酒和酒杯上来。
倾城皱眉,她从小就讨厌酒味,一喝酒就会吐。如果在这种地方吐出来……攥紧了拳头,倾城有些忍无可忍,她分明是有意刁难。
“呀,我给忘了,妹妹从小给人贩子拐走了,想来是没有学过这些吧?姐姐这里给你陪不是了。”琪王妃假惺惺道,“不过这规矩定了下,破了总是不好。”
“表姐怎么能这样?倾城姐姐不会这些,也不是她的错啊!”珲王妃在她的眼色示意下插嘴进来。
倾城仍然低着头。
尹若璃想要起身替倾城解围,却被珲王按了下来。他看向珲王,对方则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倾城就在这时,仰了头,悠悠吟咏。
一时四座寂静。始作俑者琪王妃面色难看至极。
“好!”珲王的一声叫好打破了沉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珲王爷一心醉于诗词经典,就是当朝的大学士,也未必能比得过他。
“四弟过奖了。”倾城也只是听婆婆吟诵过这样一首诗罢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附和道:“是啊,太妙了!”
“弟妹这词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啊!”太子也赞赏有加。
“妹妹真是深藏不露啊!”琪王妃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讪讪地收场。
尹若璃面色稍霁,转而和珲王谈笑。
倾城福了福身,沉默地站在一边。其他女眷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这段插曲,琪王妃脸上也强作笑颜,硬是撑到了午膳时间。
女眷们纷纷起身,三三两两,说笑着离开花园,去用膳了。
“你没事吧。”倾城经过尹若璃身边的时候,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心中一暖,对着他浅浅一笑。
尹若璃安心地点头,不忘也称赞一句,“你做得很好。”
倾城突然之间被这么多人夸,再沉稳的个性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匆匆走开了。
尹若璃轻笑一声,看着她走远,转头问珲王:“刚刚为什么拦下我?你早料到了?”
“只是观察,我看嫂子的言语和举止,怎么可能是毫无内涵的人呢?”珲王笑着摇头,倒是不以为意。
尹若璃这才如梦初醒,是自己关心则乱了,那一曲《白头吟》以前闻所未闻,想来是倾城自己所作,那个故事也不过是个托词。
“三哥。”这时珲王竟然深深地向他作了一个揖。
尹若璃连忙退后一步,朝四周望了望,好在人都已经走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代替涟儿向你和嫂子赔罪。”珲王的声音清越温和,“涟儿年纪小,加之从小与她的表姐在一起,所以不知轻重,但她的秉性并不坏。以后,不论结局如何,都请三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帮我照顾她。”
尹若璃的眉头紧锁,“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三哥的抱负在朝堂之上,而我不同,我一门心思都钻在书中。但我也清楚,皇位之争,非死即伤,中立难为。所以,我已经看开,只是不希望涟儿受了我的连累。”珲王说着,目光落在了已经走远的珲王妃身上,异常柔和。
尹若璃一怔,这眼神何其熟悉。
他听说过,珲王妃本来是要做二哥的侧妃的,是四弟恳求太后,才嫁给了他。却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用情至深。
有些事情是很微妙的,不需要特殊的原因,也不需要有权势、金钱和地位的诱惑,就会自然而然想要如此去做。
而其中,唯一驱使着人的行为的,恐怕也只有感情了。
“我答应你。”这是尹若璃的承诺。
珲王欣然笑了,他知道,三哥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夜色渐渐浓了,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宫中点起了大盏的琉璃宫灯,流光异彩,光华璀璨。长长的回廊灯火通明,亭台轩榭互相掩映着,明明灭灭,更显得整个皇宫绮丽奢华。
门口的通报声不断,众宾客陆续赴宴。
“璃王爷,璃王妃到——”四平八稳的通报声似乎起了波澜。
原本都坐在一起说笑的女眷全都将目光移向了大门处,只见尹若璃和倾城两人并排走来。
尹若璃面如冠玉,一身白衣翩翩,一尘不染,宽襟随意地敞开着,引人遐想,腰环白玉,佩容臭,烨然如神人。
而倾城,则是一袭高襟黑长裙,莲步轻移,宛如暗夜中的精灵,使人沉沦,就连宫灯的璀璨光华都难夺她半分风采,难有人不被这种美丽憾动。
白日见过倾城的女眷们不由痴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美丑不分,在白日里为何没有看出,这位璃王妃是如此的摄人心魂。
这二人一黑一白,仿佛天生的一对,让人赏心悦目,移不开眼。导致之后入场的诸位,都被众人给忽视了。
倾城随尹若璃坐下,马上就有宫女上来斟酒。
“她不喝。”尹若璃见宫女给自己倒完酒,还要给倾城倒,伸手挡住了。
宫女只看了一眼尹若璃,就面色发红,然后诚惶诚恐地退下。
倾城见此情形,不由掩嘴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尹若璃挑眉问。
“我看你到哪里都有女子爱慕,倒也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不过,你仿佛无所察觉,泰然自若,所以笑了。”倾城还想再接着说点调侃他的话,却是皇上驾到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宾纷纷起身行礼。
这是倾城第一次见到皇上,白日里并不是碰上。远远看去,皇上的面色确实略带病态,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他深陷进去的双眼却深藏着岁月才能给予的睿智和犀利。
紧接着,皇后也搀着太后到了。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孩儿给母后请安,贺喜母后了。”皇上起身,待到太后落座,才重新坐下。
闻说当今皇上是个孝子,倒是不假。
“尹若璃?”倾城偶然转向尹若璃,却发现他看着皇上的神色格外复杂。
尹若璃很快回神,问道:“怎么了?”
倾城摇头,“不,没什么。”
“宴会开始——”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舞女们几乎在同时滑到了花园的中央,长袖飞舞,乐声也跟着奏起。
一瞬间,歌舞升平,起坐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似乎只需这一堵厚厚的宫墙就足够将宫里和宫外隔绝,宫外或许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而宫内的人,却都在醉生梦死。
“接下来要给皇祖母敬酒了。你……”尹若璃的话音未落,就已经开始了。
倾城看着前面的人最后都将酒杯倒过来,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万一做不好,弄巧成拙,反而会遭来厌恶。
“倾城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只好硬着头皮,将酒一口气喝下,倒过酒盏来。
太后笑眯了眼,“好!好!”
只这一小杯,应该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应吧。倾城侥幸地想。
“没事吧?”尹若璃见她下来时,神色还算自然。
倾城才想笑着让她放心,一阵反胃,急忙捂住嘴,想将呕吐感强压下去。可第二次却比第一次更加强烈的恶心,“唔……”
倾城低着头跑开,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吐出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看呢。
“呕!”倾城适才硬是忍着,可胃里翻腾的厉害,但一路跑到无人的僻静之地时,精神一放松,反而再也忍耐不住,扶住假山大吐起来,起先还有些东西吐出来,后来便成了酸水。
倾城痛苦地捂着胃,额上沁出薄汗,还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东西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干呕着。
“让心情平静下来,试着不要那么关注呕吐感。”突然有个人说话,把倾城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能……”倾城一眼就认出了他,竟然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蓝衣男子,他今日依旧是一身蓝色,只不过比那日的颜色要深些,更显得庄重。
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宫呢?
“你……呕……”倾城才想问,又是一阵反胃,再次曲着身干呕了起来。
只见男子扣住倾城的手腕,似乎短暂地诊了脉,微微皱眉后,他靠近倾城,将手放在她的背上。
男子手心的温度隔着衣裙传到了倾城的肌肤,这热度让她一惊,但她并没有躲开。似乎,她并不排斥这只手所传来的温热,随即放松了自己,放心地闭上了眼。
一股暖流从背心一路传到胃里,倾城只觉得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渐渐减缓了。
“谢谢你。”倾城面上恢复了点血色后,男子才收回手。
“不用谢我。”男子的笑容如朗月入怀,明亮的眸子似乎聚集了所有的星光,“你不能喝酒,以后不要勉强自己。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在什么人面前,都这么放心地把眼睛闭起来,很危险。”
倾城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想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点头应下,“是,以后不会了。”
男子轻笑了两声,没有再讲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倾城面前。
“那个,我要先走了。”倾城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即使尹若璃共处一室也不会有的尴尬。
见男子颔首,仿佛如获大赦,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男子目送着倾城离开,望着那一袭黑衣的女子融入夜色苍茫,转而低头注视着方才为她医治的手,先是温柔地一笑,复又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而倾城正满腹心思,似乎刚才的那一次接触也拨乱了她的心弦,所以没能注意到,夜色之中,就在自己的身后,就有那个一个男子,也正凝视着她呢。
月下箫声意绵绵
“你去哪儿了?我派人到处找你!”尹若璃一脸的焦急。
倾城其实是知道的,但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撒谎,“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没事就好了。”尹若璃没注意她的不自然,就这么忽略过去了,“你看,现在太子妃已经在献舞了。”
“现在快要轮到我了吗?”倾城随口一问,没有等答案,就凝神看向太子妃。
她身姿轻盈曼妙,有如翩翩飞舞着的蝴蝶,高贵又美丽。太后脸上的笑容代表了一切。
接下来是琪王妃,只见她双手各握一只毛笔,左右开弓,在足有三尺长的宣纸上挥舞着墨迹。
一气呵成之下,两个巨大的“寿”字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底下掌声一片。
太后同样笑着收下了这份贺礼。
轮到倾城了,她既没有穿舞衣,也没有握着毛笔,更不见手里有任何寿礼。
底下已经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
“倾城准备给皇祖母什么惊喜?”太后一出声,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算不得惊喜。”倾城淡笑着,“倾城比不了两位姐姐,所以只能唱上一曲,献丑了。”
底下又炸开了锅,太后听到这里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做什么不好?竟然学着风尘女子卖唱!”琪王妃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进倾城的耳里,“真是没有教养。”
倾城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左相所坐的地方,相距甚远,想必听不到,面色才稍稍缓和。
“那你唱吧。”太后勉强地笑着,但兴味淡淡。
“明月几时有……”倾城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竟然又是琪王妃出来打断她,“皇祖母,在这种场合,万一唱出什么不中……”
她还来得及说完,太后脸色一肃,严厉地打断她:“你难道想替我当这个寿星吗?”
“汀儿不敢。”琪王妃脸色一白,收了声。
倾城深深吸气,要摆脱烦躁的情绪,耳边却听见有人说:“不要想其他,闭上眼唱出来就可以了。”
微微一讶,她身边并无一人啊。
“好了,倾城你继续吧。”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没有人敢再出来说话了。
倾城顾不了许多,依着那人的话,闭上眼,屏除杂念,朱唇轻启,如水的各声就从喉间滑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而几乎在倾城开唱的同时,一道清越的箫声,其声如绢如练,缠绕着夜色而出,与倾城的歌声相辅相成,使原本单薄的歌声多了一份依靠。
倾城仍然闭着眼,微微一笑,继续唱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道道箫声也悠然入耳,翩然翻飞。
这份默契不在指下,亦不在唇边,而是缠绕心间,即便相隔天涯,此时也如彼此咫尺。且让那歌声飞扬,且让那箫声相伴,光华绽放,天涯海角,此曲将无处不及。
唇边最后一抹余音消逝在夜色,箫声也渐渐落尽,仿佛一对情侣双双归隐,携手白头。
这让在场的人都忘了称赞,那些原本怀有轻蔑之心的大臣,小姐和妃嫔们都不由沉醉其中。
琪王妃看着自己的夫君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倾城,却是气青了脸。
两次为难于她,却两次都让她大放异彩!
“我好佩服倾城姐姐,我一会儿在姐姐后面上台会不会很丢脸?”珲王妃却在这时对着珲王小声问道。
她真的很小声了,只可惜全场太安静,所以还是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不过也只是一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转回到了倾城的身上。
“不会。”珲王回答的很肯定,神色认真,“在我眼里,只有你才是最好的。”
珲王妃羞红了脸,却很快被从门口走来的身影吸引,“咦?那是谁?”
倾城缓缓地睁眼,眸光流转,并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甚至也忽略尹若璃关切的眼神。她望向了灯火格外璀璨的入口,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中是说不清的期待。会是那个蓝衣男子吗?依稀记得他的腰间别着一支紫玉萧,会是他吗?
一片光明之中,男子款款走来,深蓝色的衣角翩飞着,手中是一只玉色通透澄澈的紫玉萧。他面上带着怡人的淡笑,眉如墨画,散发着淡淡华彩。
尽管是第三次见面,但倾城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了她,隔着这么远,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清澈的眼睛在向她坦然地微笑着。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倾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一句诗,她就这样看着他走来,没有说一句话。
暗处,尹若璃细长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已经感到了倾城此刻的不寻常。
男子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他先是冲着倾城善意地点头一笑,才转而面向上座翩翩行礼,“微臣萧辰逸参加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寿无疆,千岁千千岁。”
一旁的女眷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辰逸看,仿佛他的每个动作都是无可挑剔的优雅。
“快平身吧。”太后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似乎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是欢喜,笑嗔道,“你跟璃儿一样没有良心!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这老太婆?!每年都只派人送来贺礼!”
“微臣就是知罪了,才连夜赶来,参加这寿宴,亲自送上这一句祝福。”萧辰逸又鞠了一躬来赔罪,唇边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
太后掩嘴笑了,“好了!知道错了就好,这次便在宫中小住一阵,可好?”
萧辰逸没有马上回答,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倾城随着他这一皱眉,心也跟着紧了一下,她在期盼什么呢?
“辰逸遵命便是。”但是,很快的,萧辰逸就欣然接受了,“辰逸不过是闲人一个,定当日日陪着您。”
倾城的心里不由又是一松,这才发现背后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这句话,她今天是深刻领会。
只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倾城疑惑地看向萧辰逸,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萧辰逸的笑容中带着诚意,而倾城也浅浅地笑着,望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子能让她无比的安心。
“倾城,逸儿,你们再合鸣一次刚才的曲子给哀家听可好?”太后心情大好。
“遵命。”两人同时回答。
萧已经搭在了唇边,歌声再次如月华般缓缓流泻出来,和着箫声传遍了宫廷的每个角落。
风中清歌唱罢,情方切切。
月下箫声再起,意正绵绵。
繁华胜宴结束以后,皇宫恢复了它原本的沉寂。民间传说宫廷是多么的华丽美好,人来人往,其实不然,宫廷是冰冷的,是寂寞的。
倾城被安排在一座偏殿,虽然地方偏僻,风景倒也不错,窗前就是一片花团锦簇。
而很巧的是,倾城听说,萧辰逸因为喜静,所以也被安排在这一带附近。
“云嬷嬷,您不用帮我梳得这么复杂的,随便盘起来下就好。”倾城柔声道,“昨日的假发髻让我的肩膀有些酸痛呢。”
云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一直深得太后喜爱,这次将云嬷嬷派来照顾她,倾城在太后心中的位置是可见一斑了。
云嬷嬷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就要行大礼,“王妃怎么能称奴婢‘您’呢!真是折杀老奴。”
倾城却拦住了她,道:“嬷嬷是宫中的老人,论年龄,论辈分,论资历,我都该叫一声‘您’,您就受了吧。”
“多谢王妃了。”云嬷嬷在宫中见过不少主子,哪一个不是趾高气扬,不把奴才当人看的。像她这样的老人,也不过是少受些责骂而已,像眼前这位王妃这样敬重自己的,却从来没有过,“王妃为人宽厚善良,一定能得好报的。”
倾城淡然一笑,“嬷嬷不必如此。”
“是,老奴一样帮王妃梳个又简单,又大方的。”云嬷嬷笑眯眯地重新拿起梳子,细心地为倾城梳妆。
倾城看着镜子,见她对自己如此用心,放心不少。给人以尊重,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方法。在宫中的这段时间,身边可能也只有一个云嬷嬷可以说话了。
“快!快!”突然有一群宫人匆匆跑过,紧接着是李公公引着太医,也一路小跑着。
倾城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奴出去打听打听。”云嬷嬷获得倾城允许后,出去拦下一个宫女问了有些话,倾城见她变了变脸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云嬷嬷面无波澜,或许在宫中这是常事,“回王妃,是水妃小产了。”
“水妃吗?可是昨日穿淡蓝色宫装的妃子?”倾城对那个妃子的印象不错。
云嬷嬷一怔,才回答道:“王妃记性真好。是她没错。水妃出身贫寒,原本只是个嫔,两月前因为怀孕而升为妃。”
倾城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能去看看她吗?”
“这会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几个妃子应该都在水妃那里劝慰她。”云嬷嬷想了想,才道,“王妃要这时候去吗?”
倾城摆摆手,“等她们走了,我们再去不迟。”
“是。”云嬷嬷揣摩着倾城应该不喜这些场面,才有这么一说的。
水月宫前,倾城有些感叹,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夫君与他人共侍,水妃该是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通报吧。”云嬷嬷对守门的宫女道。
“娘娘,璃王妃来看您了。”宫女点头,对着里面通报道。
里面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片刻才传来水妃轻微的声音,“快请进吧。”
倾城掀开帘子,入眼是水妃苍白的脸,原本平凡的面容在这一刻,竟然显得绝美没双。倾城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来,坐吧。”水妃抿嘴笑着,“虽然我们辈分差了一辈,但其实我不比你大多少。”
倾城回报一笑,依言坐下来,却没有主动说话。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时候一位公公带人捧来了取暖的炉子,“皇上说,水妃现在身子不好,要注意取暖,特地命奴才拿来的。”
水妃勉力地想要起身谢恩,最终只是在床缘躬了躬身,笑着送走了公公。
“你怎么会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多了炉子的缘故,水妃的脸色比刚才红润了许多。
倾城一时也答不上来。
水妃温婉一笑,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小家碧玉的气质,“没关系。我只是随便一问。璃王待你可好?”
倾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好吗?是很好。可又不是水妃指的那种。
“是我无谓一问了,我们的身份都不普通,哪里能期盼普通人的幸福。”水妃的脸色黯然,“其实,我曾经有机会过普通生活的……咳咳!”
倾城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要不要叫太医?”
水妃却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让倾城吓了一跳,刚刚小产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呢?
“我拜托你一件事,一定要答应我,咳…咳…”水妃定定地望着她。
“你说吧。”倾城心一横,算做答应了。毕竟水妃昨天也曾为了自己的事和连贵妃争论。
水妃欣慰地一笑,然后神色马上又变得慌张起来,似乎怕来不及说完一般,语速极快,“他日,你若有机会再见到他,一定要帮我…帮我告诉他,我的心没有变…我…我是迫不得已!这个,替我交给他……”
说着,她把一个东西往倾城手里一塞,就仿佛完成最后的心愿一般,闭上了眼。
“水妃!水妃!云嬷嬷,云嬷嬷,快宣太医!水妃晕过去了!”倾城一面对着外室大喊着,一面使劲掐她的人中。
太医很快就来了,太后也来了,太医施了几针以后就摇摇头退下了,“太后娘娘,老臣已经尽力了。水妃娘娘小产失血过多,只是不想,竟然这么早就撑不住了。”
“她还有多少时间?”倾城异常的冷静。
“如果今晚之前醒不过来……即使醒过来,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太医道。
倾城跪下来,恳求道:“皇祖母,请让倾城留下来照顾水妃吧。”
太后长叹一声,似乎看烦了这些事,挥挥手算是允了,就在李公公的搀扶下回去了。
“王妃快起来吧。”云嬷嬷上来扶倾城起来,倾城这才感受到地下传来的寒意,“地上凉。”
“云嬷嬷,我是不是来错了?”倾城望向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的水妃,问。
云嬷嬷宽慰着倾城:“这关王妃什么啊?这就是命。”
倾城轻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水妃的床边。云嬷嬷见劝不动她,叹了口气,就退出去了。
打开手心,倾城发现方才水妃塞给自己的是块玉佩,很普通的玉质,却可以看出一直被主人小心呵护抚摩着,显得通透明澈。再仔细一看,上面刻着小字,是两个人的名字:水成琴和江未瑾。
这个江未瑾应该就是水妃口中的那个“他”吧。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感人的故事和真挚的情感呢?
倾城就这样,一直在水妃的宫殿里守到了深夜。
“璃王妃,璃王妃……你还在吗?”昏昏欲睡之际,倾城听到了水妃异常急切的声音。
倾城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在这!”
“替我告诉他,我要先走一步了…一定…一定在奈何桥上等着他…”水妃的双眸没有聚焦,却还在说着,“我还爱他啊…我一直…爱他…”
“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替你找到她!”不知道为什么,倾城觉得如果水妃还能活下去,一定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水妃的眼角滑下了生平的最后一滴眼泪,“那就好…谢谢…你…”说完,她的手垂落了下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与宫廷格格不入,却连下葬都必须葬在皇陵的女子,就在这样一个夜凉入水的深夜,离开了。
倾城放开他的手,将玉佩小心地挂在颈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他。”
窗外是望不尽的高高宫阙,不知埋葬了多少女子一生的美好年华,又葬送了多少段致死不渝的爱情。
望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
水妃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因为倾城转告太后,水妃死前说只希望安静地离开。太后便准了。
倾城想,水妃如果还在,一定会同意她这样自作主张的。
哭丧的时候,所有人都流了泪,表示哀悼。惟独倾城,没有流一滴泪,只是静静地跪在灵堂前,面上没有表情。
她感受到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可是她不在乎。
因为那些在这种时候才能够,才舍得流下的泪,都是假的。
“倾城,我听说水妃去的时候,你在?”尹若璃在仪式结束后,将倾城带到一旁问。
“是。”她没有看他。
尹若璃沉吟一声,嘱咐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你千万不要牵扯进去。她死前可有托你做什么?千万不要搅进去。”
倾城在这时抬头,用一种尹若璃看得心慌地眼神望着他,“并不是,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若璃,我不希望你用这种眼光来看所有人。”
“倾城,你怎么了?”尹若璃无法理解地问了句。
倾城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刚才心情不大好。我知道这类的事情绝不像表面那样只是简单的小产,但是我并不打算插手。相反,我希望至少短时间内,没有人搅起事端。”
“你…诶,算了。”尹若璃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烦躁,“总之,你没事的时候多待在皇祖母身边,就没人敢动你。等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回来。想来现在无情门的人不会真要你性命。”
倾城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那么多。我有我的方法就是了。”尹若璃当然不能说出,是因为那条手链也被无情门觊觎的关系。
倾城也不想多问:“我明白了。”
“把心放宽些,这宫里的事恐怕不少,如果每件事你都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尹若璃道。
倾城勉强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了,以后会习惯的。”
尹若璃得到她的承诺后方才安心离开。
倾城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在皇宫中走着,偶然一瞥,那深蓝色衣袂就映入眼帘里。
“是你。”萧辰逸也同时看到了她,见倾城的心情不是很好,就挥退了一旁太监,“你先下去吧。”
“是,小王爷。”
倾城微瞪着眼睛,“小王爷?你是小王爷?”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萧辰逸轻笑几声,眼底隐带苦涩,“我爹是天朝唯一的异性王爷。只可惜,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去看过他了,或许这个世袭的位置他早已经不愿意给我了吧。”
倾城点头,他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开国皇帝有一名大将萧言,为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萧言在事成之后,主动上交兵权,欲辞官回乡。开国皇帝深感其深明大意,于是封给萧言一个可以世袭的王爷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