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想她会了解您的用心的。”萧辰逸沉声开口。
“但愿我入土之后,她再见到我,能原谅我当初的犹豫吧。”随寒轻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罢了,不说这个了,该换换药了。”
“劳烦师父了……”萧辰逸有些尴尬,这么多年,他也自负一身的医术与武艺,还从不曾这样躺在病榻上被人照顾过。
随寒却不以为意,对萧辰逸说道:“你难道打算这个样子去见月姑娘吗?她要是见了你这体无完肤的样子,恐怕一辈子都要自责内疚!”
萧辰逸闻言一凛,“多亏师父想得周全。三日的时间,可能痊愈?”他只是赶路心切,却没有想过自己这个样子出现在倾城面前她会有多心痛。
“不可能!”随寒先是断然否决,后又不忍道,“不过,为师可以让你至少同正常人一般行走便是。只要不运功,便看不出异常。”
“多谢师父!”萧辰逸感激道。
“萧儿,其实现在想想,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繁华异常的梦而已,有时候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梦醒了,人也伤透了……”随寒一面帮萧辰逸换药,一面语重心长地叮嘱,“不要陷得太深了,蓝儿成了为师一辈子的痛,为师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看开些,看淡些,都会过去的……”
萧辰逸却没有吭声,随寒心知换药来带的苦楚,手下尽量干净利落来减缓他的痛苦。
“师父,这一回我不想看淡,哪怕成为一生的痛,都是真实的。如果是梦里,我便不醒来。如果是梦外,我就设法重新入梦!”
尽管随寒已经格外小心,但是整个换药的过程对于萧辰逸来说还是异常痛苦,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尚未愈合,每次换药都是牵动筋骨。整个过程结束以后,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了,然而他却毅然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倾城毒发那日以后,凌云每天都会来宅子里,有时候就是陪倾城一起吃顿饭,也有时候是在倾城午后小憩的时候,静静地坐一会儿就走。倾城心知肚明,却不曾开口与他说过一句话,两人即使对面而坐,都相对无言。
就这样连着两三天下来,终于倾城在早饭后对凌云说了一句话。
“今天是婆婆的祭日,我想去后山上去拜拜她。”倾城的语气并不是在征求凌云的同意,仿佛只是和他交代一句罢了。
“好。我陪你去。”凌云自小就与倾城相依为命,自然是知道这个婆婆对倾城有着养育之恩,回答得很爽快。
倾城却突兀地叹了一口气,仔细想来这也是从他们再遇以来,唯一一次两人达成共识的事情吧,“那就这样吧……”
凌云点点头,很快就吩咐人准备好了马车要亲自为倾城赶车上山。然而当两人到了宅子门前的时候,倾城见到兰夜匆匆赶来,神色焦急地附在凌云的耳边说了什么后,凌云的面色也是一肃。
可是见凌云似乎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的样子,兰夜又连连在他耳边急速地说了几句话,看样子是想让凌云速去出面解决什么事情。
看着凌云略显为难地看向自己,倾城便道:“你有事就先离开吧。不过是后山而已,我自己去也不会有大问题,兰暗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想要危害我的性命了。”
“那我让兰夜留下来陪你去。”凌云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
倾城闻言没有异议地点头。其实现在对于她来说,任何人陪她去都已经没有不同了,而她唯一想念的人,此时此刻或许正在为自己辛苦找寻解药。
“倾城!”正回身准备上马车,却听身后的凌云叫了自己一声。
“怎么了?”倾城回头,略显迷茫地望向他。
凌云无言地凝望着几步之外的倾城,却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凌云?”倾城有些慌了,于是轻唤他的名字。此时的凌云竟然在以这样飘忽的目光看着自己。
“没什么……”凌云却低头自嘲一笑,随即抬头道,“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想叫叫你的名字而已。”多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噎在了喉间,没能说出。
倾城却若有所思的停留在了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走吧!”凌云扬声。
“好。”倾城最终难以捉摸凌云的心思,只是点点头,留下一抹清浅的笑容。
坐进马车里了,透过帘子,倾城看到凌云渐渐被马车远远抛到车后,一阵悲哀从心底涌起。他们两人的命运曾经是那样的紧密联系着,而如今,却不得不这样渐行渐远。
“流年远把故人抛……凌云,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倾城在心底默默地问着。然而她也知道这个问题将永远没有答案。
就这样,怔忪良久。
“坐稳了!“兰夜喊了一声,马车明显是要山上了。
正出神的倾城不由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想坐得稳一些。一路上正如倾城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任何的惊险,马车顺利地到了山顶。
倾城下了马车,只随便采了几株花草,面向着视野开阔的方面做起了祭拜。
她知道婆婆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形式,今日要到后山来,除了做祭拜,更多的其实惨杂着倾城想要吹吹山风,平静心情的私念。
“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们不用跟得太紧。”倾城对兰夜一个说着,却用了“你们”。她很清楚凌云既然让她在这里暂时定居,这前前后后必定是布下了人手了。
“是。”兰夜果然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其实,有兰夜在凌云的身边辅佐,倾城是放心的,也为凌云感到庆幸。
正当倾城徐步走在山顶上的时候,一辆马车匆匆赶到了她暂住的宅子前,一位老者和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一起下了马车。
两人正是随寒与萧辰逸。
经过三四天的调养,以及千年人参的滋补,萧辰逸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虽未全然愈合,但是做些简单的行走却也已经不在话下了。在旁人看似是萧辰逸有着惊人的恢复力,然而只有随寒知道,他这个徒儿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恳求自己用奇效的药石来医治,如果不是治疗的过程比起常规的医治来痛苦百倍,也无法好转得如此之快。
“倾城呢?”萧辰逸一下马车就没有丝毫停歇的敲开了宅门,来开门的是吴妈。
“月小姐?她去后山去了……说是祭拜什么人好像……少爷有些事情,就吩咐了人保护小姐一同去了。”吴妈是记得萧辰逸的,似乎也是雇主的相识,就没有隐瞒,“因为前几天月小姐才刚发过一次病,所以月小姐的要求少爷就答应了。”
“前几天才发过病?!”萧辰逸沉吟了一声,又急忙问,“可有马匹?”
“有的。”吴妈点点头,很快转到了宅子的侧面,牵出一匹马来。
萧辰逸道谢后就翻身上了马,随寒却上前来拉出了马缰制止道:“萧儿,你现在还不能骑马!”
“师父……她前些天才发病过,现在又只身去后山,身边没有一个懂医的人。一旦毒发我怕她会有……”萧辰逸面色尽是急切之色。现在倾城虽还不是毒入肺腑,但“噬心散”毒性之猛,是足以思之后怕的!
“萧儿!“随寒无奈地喊了一声,手上却不由松开了,只因望见了萧辰逸眼底满是痛色。
“多谢师父……”萧辰逸从跟着随寒学艺起就几乎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然而为了倾城,他已经屡次违背了师父的意思,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
随寒微微侧过身去,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离开。
萧辰逸再次对着随寒又是一拜,这才策马扬鞭而去,而他的怀中正是几乎以他整条性命换来的圣果。
“驾!”萧辰逸忍着身上伤口隐约就要撕裂的疼痛,不遗余力地再次挥鞭。哪怕多一刻他也无法等待了,他要见到倾城,他要为她解毒,他要告诉她,他所承诺给她的誓言,他都会一一兑现,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
倾城沿着蜿蜒幽静的小路独自走着,一只手始终抚摸着另一手上的手链。她的生活或许就是因为这条手链才掀起的波澜吧,从兰暗收留她和凌云开始,再到安排她与尹若璃成亲,甚至是凌云也在之后的时间里步步为营。除了萧辰逸的出现是个偶然,似乎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已经被被安排好的,她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容若……”
或许只有他眼中始终不曾有过这条链子,才能在唾手可得之时舍弃它吧。
心口的疼痛星星点点的蔓延开来,倾城心底一片荒凉,毒发的时间间隔似乎是越来越短了。不愿让难得的闲适时光因为毒发而就这么被终止,倾城忍耐着迅速加剧的疼痛没有吭声,瞒过了兰夜一行人,没有让他们看出异常。
就算因为毒发而被护送回宅子又能怎样呢?就算凌云还能再像上次一样为自己倾尽全力,浪费练功之人最珍贵的真气来压制毒性,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多一番曲折罢了,结局都是相同的。
思及此,倾城苦笑了,却听闻一阵渐进的马蹄声向自己逼近。
迷茫地回首,那一袭白衣入画,纤尘不染,正是日夜梦寐所念的萧辰逸。有那么一瞬间,倾城以为自己是痛出了幻觉,才会看见他。
“容若?”甚至忘了疼痛,怔怔地望着萧辰逸,望着他翻身下马,望着他飞奔向自己,最后拥她入怀。
心跳和体温,都是那样真实可感。
“倾城!我找到解药了!你一定会没事的!”萧辰逸将所有想要倾诉的思念之情都压抑了下来,从怀中取出圣果,递到倾城的嘴边,“快把这个吃了。”
“这是?”倾城看着这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果子,有些惊讶,这样不起眼的果实也能解毒吗?
“先吃下,你现在在毒发!”萧辰逸探上她的脉搏,时有时无的混乱让他深深不安,“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这一切……”
倾城接过圣果,对萧辰逸轻轻一笑,便毫无犹豫地吃下了。排除初见这果子寻常普通的单纯惊讶外,其实不论萧辰逸给她什么,她都会相信是有效的解药并且欣然服下的。
已经历经了这么多的生死风雨,她信他,并且不条件。
倾城服下圣果的过程中,萧辰逸显得比她还要紧张,不断地感受着倾城的脉搏是否有所好转。
“竟然真的全然好转……甚至不需要时间……”萧辰逸摸着倾城平稳如常人的脉搏,不禁感叹着圣果的神奇,难怪有三只圣兽守护千年。
“毒都解了?”倾城也自感心头不再疼痛,也没有隐隐郁闷之感了,也到处了心中的疑惑,“我虽然不懂医,但是总觉得要有个过程的……”
萧辰逸却淡淡地笑开来了,似乎不打算再多做其他解释,“这是圣果,自然不同。”
倾城也意识到对他这话头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便也只是点点头,低应了一声。既然他此刻不愿说,她也不问。
“倾城,我们去游历大江南北可好?”萧辰逸却突然执起了她的手,眸中是令人沉溺的深情。经历这一劫,他越发感到生死难料,只有珍惜拥有的一切,及时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才能不至于日后追悔莫及。
“好啊!”倾城对上他的目光,嫣然浅笑。
“我们走吧。”萧辰逸牵过倾城的手,就要将她扶上马,却是兰夜一行人团团包围住了去路。
倾城微微蹙眉,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
“让开!”萧辰逸把声音一寒。
“请与属下回去!”兰夜却没有理会,单膝跪地,恳请倾城和他一起回去,见倾城不答,猛然抬头又道,“门主在等着您!”
“让开!”萧辰逸握紧了倾城的手,仿佛稍微一松,倾城就会离开。他知道倾城的心软,也知道凌云对于她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倾城却对萧辰逸报以一笑,然后对兰夜缓缓道:“替我对凌云说声对不起吧……等时过境迁之事,我会再次找他。另外,也祝他幸福。”
“那就不要怪属下用强了,请回去吧!”兰夜激动地站起身,身边所带的十几门人也全身戒备起来。
“兰夜!”倾城大喊了一声,她实在不愿意见到双方自相残杀。
兰夜不为所动,手背到身后,似乎打了什么暗号,门人就四散开来,封住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倾城又担忧地看向萧辰逸,萧辰逸却只是紧了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地将举起了玉箫,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人我一定要带走。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倾城微讶的望着萧辰逸,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感动,一向淡然的萧辰逸,竟也会为她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与全然不干的人起冲突。她何德何能,又何其幸运?!
“得罪了!”兰夜也无所畏惧地摆开了阵势。
但是萧辰逸这次却没有选择与对方正面交锋,而是用力将倾城带上马去,自己去随后上马,狠狠地夹了马肚,想要硬冲出去。
兰夜却好像早已有所防范,口哨一吹,门人就从马冲出的方向堵截上来。
萧辰逸挥动玉箫想要格挡开上前拦住马匹的人,并一只手死死地护着倾城,以防倾城因马匹受惊而摔下马。
“快!拦下他!”兰夜眼看着萧辰逸的严防死守使众人都无法近身拦下马匹,焦急地大喊,同时俯身抓起地上的一颗大小适中的乱石,运足了功力向马匹的脖子掷去。
只听叮的一声长鸣,萧辰逸的玉箫恰好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石子,倾城看着不由松了一口气,也就是在这个空挡,两人一马就顺利地闯过了重重的包围,一路直奔下山去了。
“容若,我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游山玩水了!”倾城有些兴奋地回头看萧辰逸,可望见他胸口前的白衣都被血色所侵染,不由变了脸色,大惊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是……是刚才打斗的时候别人的血溅到的……”萧辰逸的声音停起来有些微弱,只因此刻身上的伤口陆续复发崩裂,几乎痛得没有力气,只能靠意志力勉强维持着一个姿势不跌下马去。
倾城用力地摇头,大声道:“刚才根本就没有人受伤,哪里来的血?你到底怎么了?快停下!这样不行!快停下!”
说着,倾城就要伸手抢过马缰,却被萧辰逸死死地按住了倾城的手,没有让倾城得手,“你坐稳……我们很快就下山了……”
“容若!”倾城愈发感到萧辰逸的虚弱,他甚至已经无力地微微靠在了她的身上,“快下马!我们回去……我们先回去好不好?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不……”萧辰逸仍然不肯住马,声音却越发微弱下去,“就快下山了…等到客栈,歇歇就没事了……”
“容若!”真当倾城想要设法抢过马缰时,萧辰逸却先一步摔下了马,好在已经是平缓的山下,只滚落出几步远,便停下了。
倾城大惊,急忙跳下马,奔至他身边,跪坐在地方,想要将他扶起。可是萧辰逸的身子却显得异常的沉重,怎么也无法挪动分毫。
“容若!你别睡过去!”看着他一身的白衣都应经染成了血色,他的手也越来越冰凉,倾城只能大喊他的名字,拼命搓他的手心,不让他晕死过去。
正在这时,一路追赶下山的兰夜一行人也到了。
“快!兰夜,帮我把他扶上马车!”倾城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对着兰夜道,“我和你们回去便是了!先救人!”
兰夜什么也没说,沉默地颔首,以目示意手下将马车牵近,让倾城先坐进去,自己则是上前一步把萧辰逸背了起来,几个大步便将他背上了马车。
倾城在车厢内小心地接过萧辰逸的上身,将他慢慢地挪进了车厢里,“我们马车不能走太快……兰夜,你再安排个人先快马去请位郎中吧!”
“好。”兰夜一口应承下来,转身就招呼了个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就快马加鞭的离开了。而兰夜还是像来时那样,亲自为倾城赶车,赶得很平稳,让倾城本来就悬着的心不至于更加没有着落。
“容若,很快就到了……你还有力气吗?能先点穴止血吗?”倾城有些哽咽地问着倒在自己怀中的萧辰逸。
萧辰逸轻摇头,“没用,靠点穴止不住……”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伤口有多密,多深,靠单纯的点穴奈何不了。
“那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倾城见他似乎就要睡过去了,疲惫的闭着眼。
“好啊……”萧辰逸嘴里应着,却只是勉强微微睁眼片刻,就又合上了。
倾城急切地追问:“那和我说说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我去找我师父问解药的事……”萧辰逸回答的很简单,握着倾城的手也渐渐有所松动。
“那问到了什么呢?”倾城慌忙地反手握住他的手,继续问。
萧辰逸轻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问了……倾城,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先……”
“那问到了什么呢?”倾城拼命地摇头,不肯放他睡去。他不能睡,她真的好怕一旦睡下去他就再也醒不来了……
“问到了圣果可以解毒……”萧辰逸勉强又答了半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对倾城笑道,“倾城,我先睡儿,晚上的时候叫我起来,好吗?”
倾城听出了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于是道:“我叫你,你会醒过来吗?”
“当然会。醒来以后我们就去江南,碧水青山,天地浩大……”萧辰逸微笑着为倾城勾画未来。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倾城泣不成声。
“我会让你一生好梦。”萧辰逸郑重地做出了承诺后便昏睡了过去。
倾城怔怔地怀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萧辰逸究竟真的只是累了,睡了,还是就这么去了……第一次,一向果断决绝的她,不敢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不敢去证实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兰夜一路赶着马车终于到了宅子前,便掀开车帘要将萧辰逸背下,却发现倾城下意识地抱着萧辰逸向后一闪。
“怎么?”兰夜皱眉。
“没…没什么……”倾城克制着自己不颤抖,“你看看他,还…好吗?”
兰夜这才注意到萧辰逸紧闭着眼,也意识到了倾城的担忧,没说什么就伸手探了萧辰逸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平稳,“他还好,可能是失血过多才这样的。”
“那快背他到房里。”倾城只觉全身顿时一松,人也冷静了下来,问道,“郎中请来了吗?”
兰夜一边回答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落缓,一把就将萧辰逸背在了背上,“不用请郎中了。刚才门人回报,神医随寒已经在宅子内了。”
倾城跟在他身后小心地扶着萧辰逸,闻言只是点点头,一路跟随他进入了厢房。
一进房门,倾城就见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端坐在椅上,微微闭着眼,可紧皱的眉头却透露出了他此刻的心绪。
“快把他平放在床上。”老者一听房门被打开,见到自己的爱徒满身是血,连忙起身指挥道。
兰夜和倾城都点点头,依言将萧辰逸小心地平放到了床上。
“我不会走。”倾城却突然低声对兰夜说了一句。
兰夜一怔,随后便沉默地退到了门外。
随寒没有理会两人的对话以及动作,已经坐到了床沿,闭眼专注为萧辰逸把脉。倾城见兰夜已经出去,便不敢再出声打扰,只能在一旁傻傻地站着,注视着萧辰逸的苍白面容。
她多么希望能再见他璀璨夺目的星眸对她含笑!
“月姑娘吗?麻烦你去准备热水好吗?”随寒放下了萧辰逸的手,微微摇头,睁开眼对倾城说道。
“好的!”倾城没有心思去探究萧辰逸的师父怎么会知道自己,急忙出房去打热水。她也不敢去想方才随寒的摇头究竟意味着什么……
“啊……”倾城埋头出了房门,却撞上了守在外面的兰夜,“对不起……你知道哪里有热水吗?”倾城这才想进来,这半月来的日常起居皆是受人照顾,她自己对这里其实一点都不熟悉。
“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打来。”兰夜善解人意地说道,“门主,一会儿就赶到。”
“我知道了。”倾城冷淡地答了一句,简单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在萧辰逸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兰夜看了她一眼,最终没说什么就去打热水了。
很快的,兰夜就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倾城轻声道谢后就推门进去了,眼见的一幕险些让她握不住水盆,压抑着只是低声惊呼。
“怎么了?”兰夜戒备地也转身进来,却也震住了。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比倾城好得许多,在他看来,床上躺着的人,几乎是遍体鳞伤,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和骨骼。
倾城一步步地走近床边,随寒正在为萧辰逸将被血染透的衣服剪开,每剪开一处,便会露出一道深刻入骨的伤口,骇人的白骨加上暗红的鲜血,如果不是一股毅力支撑着几尽昏厥的倾城,她早已选择失去意识了。
“热水来了……”倾城的泪已经落下,却仍然抑制着自己不表现出哭泣的情状。
“好…帮忙把那边的纱布和药递给我下。”随寒接过水盆放在一遍,然后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开始为萧辰逸清洗伤口。
“嘶——”昏迷的萧辰逸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幽幽转醒。
随寒见他醒来,却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知道萧辰逸醒来后反而不会再吭一声了。
“容若!”倾城情切,将准备好的纱布和药暂时放在了一旁,往前探了探身,“容若,我在这儿……”
“倾城……”萧辰逸努力地集中神智,看清了一脸焦急与心疼的倾城,她的眼角边还隐有泪痕,猜想是自己的样子吓到她了,“别担心,一点小伤而已。”
“这还是小伤吗?!”倾城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拉,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索性任性了一回,“我最讨厌你这样轻描淡写…我最讨厌…你什么都想一个人扛……”
萧辰逸的眼中先是闪过一次诧异,随即取而代之的便是怜惜,“好,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瞒着你了。”
倾城自知方才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看随寒已经清理完伤口了,就连忙把纱布和药递给了随寒。
“我在这儿陪着你。”倾城在床沿坐下,握着萧辰逸的手,柔声道。
萧辰逸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头应允了。
“为师这次给你用的是上好的上药,既然有时间了,就慢慢调养过来吧,勉强让伤口愈合恐怕会留下伤病。”随寒一面给萧辰逸上药,一面与他交代。其实他是特意在倾城在的时候这么说的。
“是……”萧辰逸知道这次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去违逆师父的意思了。
“门主!”兰夜却在这时低喊了一声,像是有意要使屋内的人事先知晓。
凌云微有责怪之意地扫了一眼兰夜,兰夜连忙将头低下,他也自知自己这么做不和规矩,却下意识地想要这样做。
“倾城,你没事吧?”凌云一进门,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倾城,“身上怎么有血迹?”
倾城闻言也是一怔,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萧辰逸的血也让自己的衣服给染红了。
“我没事。”倾城淡淡地摇头答道。
凌云对于倾城对他的态度有些泄气,本以为她去一趟后山能换个心态,却不想对自己还是这副样子。
目光一转,凌云这才有心思打量了屋内的另外两个人。萧辰逸他是一眼便能认出的,尽管他现在已经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凌云对他的敌意还是不加丝毫掩饰地从眼神透露了出来。萧辰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温柔地回视倾城,不让她担心。
凌云在萧辰逸处又吃了“闭门羹”,转而看向正在为萧辰逸上药的老者,心中一惊,此人他还是听说过的,正是神医随寒。萧辰逸竟然能够请动神医随寒,这倒是让凌云刮目相看,他曾经派人查过萧辰逸的背景,除了王爷之子以外的资料都显得破碎且不完整,难道这并不是巧合?
屋内一时没有了说话声,只有随寒一人的动作声。
“好了。”随寒放下了手中的药,最后将萧辰逸的纱布裹好,“一个月内,不宜妄动,切记!”
“徒儿明白。”萧辰逸点头。他自己的医术也不低,若不是心急于倾城的毒,也不会这样勉强自己破败的身体。至于后来想要与倾城离开,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吧……但是即使可以重来,他的选择依旧不变。
凌云的眼底是变化莫测的光,萧辰逸竟然师从神医随寒。最可气的是,他竟然是最后从萧辰逸的口中才得知的。
“月姑娘,能和老夫出来下吗?”随寒突然转身对倾城道。
萧辰逸有些诧异地看向师父,凌云却下意识地全身戒备,但思及随寒在江湖中的声誉是极好的,便放心他断不会做对倾城不利的事情。
“好。”倾城隐约觉得这位老者有话对自己说,便欣然答应,对萧辰逸道,“我去去就来。”
倾城起身跟着随寒向外走,与凌云擦肩而过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声轻唤而停下,只是在出门之时回首望了一眼安然躺在床上修养的萧辰逸,这才放心离去。
“你有话和我说?”见倾城走出去,先开口的竟是萧辰逸。
凌云招了招手,兰夜就会意地退了出去。
“伤一养好,就离开吧。”凌云淡淡地说着,“你是王爷之后,倾城不会喜欢囚笼中的生活。”
“你只了解到这些?”萧辰逸轻笑了一声。
凌云显然被激怒了,萧辰逸的笑在他听来就仿佛是对自己竟然不察他的师承的嘲讽,“我只要了解倾城就够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无妨。”
“是吗?”萧辰逸收起了方才的笑意,却是连着抛出好几个问题,似乎有意要点醒凌云,“现在的她,你还了解吗?你了解现在的你让倾城多失望吗?你明白倾城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吗?你所谓的懂,到底是你的一厢情愿还是真实的?”
“够了!”凌云狠狠地打断萧辰逸的话,“你才遇见她有多久?半年不到!你敢说你就真的了解吗?这世界上,有谁真正了解得了谁,不过是相互依靠罢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凌云的语势微弱了下来。从小,他便是和倾城相互依靠,他觉得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但实际上他也明白,那不过是日积月累沉淀下的感情让他们之间彼此磨合成了最亲近而没有隔阂的人。
萧辰逸看出了他心中的动摇,便适时地收手了,言语中半带感叹,“用心看一看倾城,你会发现她与你心中的人并不是完全重叠的。”
“萧辰逸,不要以为你才是情种。即使我退出,天都的那位也仍然是你最强劲的敌手!”凌云留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了。
萧辰逸看他离开,只是轻叹地摇头。凌云终究还是难以明白倾城的一片苦心,或许这就是所谓命中注定的劫吧。
“月姑娘……可能告诉我,这条手链……是从何而来的?”出于倾城意料的是,到了院中的随寒并没有和她谈关于萧辰逸的事情,反倒是问起了手链的来历。
“是一位婆婆临死前给我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婆婆生活在一起。”倾城对萧辰逸的师父不曾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随寒闻言,激动地追问,“她的眉心,可是有一点朱红?”
“是。”倾城仔细一回忆,婆婆的眉心虽然常被头发掩盖,却偶尔会露出一点朱红来,“您怎么会知道?”
“真的是她……真的是蓝儿……她居然没有死……”随寒颓然地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
倾城微微皱眉,隐约感到了他和婆婆的关系一定不同寻常。
“想听听你婆婆的故事吗?她以前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随寒突然和蔼地对倾城笑道。
倾城温顺地点头,也在一旁坐下,静静地等着随寒开口。
“不知道她是否告知过你她的真实姓名。她叫艾蓝儿。我年轻时也是无情门的一员,并且是兰暗的得力干将。有一回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原本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监视的山头竟然离奇闯入了一个女子。当时这个女子身负重伤,并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力,我望见她的时候,一时心软,便没有灭口。”随寒说着,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倾城手上的手链,“我将女子带了回去,养好了伤。这一切总是瞒不过兰暗的,但是奇怪的是,兰暗竟然默许了,并且还留下她住在总坛。”
倾城始终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势,想给这位年岁近百老人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蓝儿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别的女子听到杀手,都会怕得昏厥过去。可她却很好奇地想要了解杀手的生活,以至于,在兰暗提出让她加入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的想法总是很奇特,还爱说些令人费解的话,我和她搭档的机会比较多,久而久之,便不由自主相爱了。”随寒目带暖意地看了眼倾城,接着道,“时间长了以后,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听兰暗命令的杀手了,我开始慢慢发现兰暗的秘密。她不过是想留着蓝儿,有朝一日谋取蓝儿的手链,称霸天下。我下定决心要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最终没能护她周全。”
“就是这条手链?”倾城不由低声问。
随寒暂时跳出了回忆,感叹道:“对。就是这条手链…也难为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这条手链认定的主人竟是我的徒儿所爱之人。”
“之后的事情是可想而知的,蓝儿也中了你才解的噬心散。只是没想到她跳崖后生还了下来,还没有因噬心散毒发而亡。”随寒说到这里又显得有些激动,却将兰暗对自己的情愫隐去,只是草草带过了蓝儿中毒的事情,“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她明明活着,却为何不肯与我联络?”
他当日跳下悬崖搜找,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只恨自己绝望得太早太快,不能坚持到找到蓝儿的一刻!
倾城连忙开解道:“或许婆婆是不希望再拖累您吧。毕竟这条手链是个大麻烦,如果她再与您在一起,必定会继续遭到兰暗的追杀。‘诈死’,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其实,我应该早就察觉的。蓝儿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和其他女子大为不同。她也曾经认真地告诉过我,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总有一天要离开……我却把它当成了玩笑,一笑置之。”随寒却自嘲地笑了,“也罢,总归她没有我,也活得很好。”
倾城默默地点头,难怪婆婆说给自己的东西常常都是他人闻所未闻的。
“婆婆走得很安详,您该为她高兴。”倾城补充道。
“月姑娘……”
“您叫我倾城吧。您是容若的师父,自然也是我最亲近的长辈。”倾城浅笑道。
随寒赞许地掳了掳白须,“萧儿这次为了你,抢夺圣果,战死了三只圣兽,已经达到了作为一个人的极限。既然命中注定,你们有此一劫,又逃过一劫,定要好好珍惜,莫要步了我与蓝儿的后尘。”
倾城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淡然答道:“我会的。”可是……难道拥有这条手链的人,注定要无法与爱人白首相携吗?
仿佛看出了倾城隐含的心思,随寒又说道:“不要太过担心。历届拥有这条手链的主人虽然都命运多桀,却也有摆脱宿命,最终取得圆满的人。我相信已经历经了这么多不幸,这一代的袭承者理应不再重蹈覆辙了。”
“兰暗曾说过,当紫水晶手链一旦与黑曜石手链结合,就能够开启皇家的巨大宝藏,这可是真的?”倾城想随寒也算是难得的长寿老者了,应该对此有所了解。
“这两条手链相传是开国皇帝和其皇后的定情信物,后在一次宫乱中失踪,流落到民间。几代继承下来,分别拥有两条手链的人却始终没有交集,故而久而久之,人们就渐渐淡忘了这一秘密,只有少数野心家,仍然在打这笔宝藏的算盘。其间国家也出现过地方割裂的动荡政局,就如当朝皇帝一般,是打回来的江山。劳民伤财的连年战争,更显得这份宝藏的重要性。”随寒点头,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开国皇帝?当今圣上难道不是开国皇帝吗?”倾城有些不明所以。
随寒有些不解地看了倾城一眼,但是随即一想她自小跟着蓝儿,想必对这些不甚了解,解释道:“这是习惯上的称呼。真正的开国皇帝确实不是当今圣上。但是当今圣上在局势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保住了江山社稷,故而也被百姓称为第二代的‘开国皇帝’。”
倾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自己一直存在误解。
“其实听上一辈的人说过,曾经有位王爷历尽十年的时间终于寻找到手链的拥有者,并将两人软禁在了王府中,却始终不曾得手。只因两条手链都具有灵性,除非主人自愿,否则就将自动消失。而历代的拥有者都必须具备有强烈的正义感与无畏生死的勇毅,才能够不为邪佞之人所迫而自愿交出手链。”随寒继续道。
倾城有些迷惑,“那后来呢?一直软禁着,手链又如何找到新主人?”
“两人确实至死不曾交出手链。但是如果手链未在主人生前由他们交出,手链自身也会在两人死后自行寻找下一任主人。这也就是百多年来,都无人能够开启宝藏的原因。”随寒有些概叹,“不知在这一代继承人的手中,又会发生怎样的传奇啊!”
倾城突然想到了尹若璃,他应是志在皇位的,那么若能开启皇家宝藏,对现今入不敷出的国家该是莫大的帮助吧。
“倾城啊,我知道你对此与萧儿一样,并无半丝贪恋。但是也务必要为它找一个好主人!”随寒一直记得蓝儿生前一次到了闹饥荒的灾区,就曾经许下心愿,能有朝一日见到国富民强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