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倾城的声音沙哑微弱,萧辰逸却听得清楚。
萧辰逸急忙重新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有些烫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热。”倾城说着,朦胧间对上萧辰逸担忧的目光,想起了他方才也受了伤,“容若,你手臂也有伤,快处理下吧。”
“我不要紧。”萧辰逸先是喂了倾城一些水润喉,又拿毛巾沾水敷在倾城的额上,“你好象有些发烧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伤口感染,没想到还是烧起来了。这荒山野岭的,没有药房,我只能一会儿看看这附近有没什么可用的药材。”
倾城还欲再说,却见得有人开门入内,“我来照顾她吧。”
萧辰逸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刻做出回应,对于一个全不知底细的人,他不敢轻易将倾城交付。
“容若,我没事……你快去快回吧,小心些。”倾城的伤口虽然仍然时不时传来痛楚,却神智清楚,观此男子面目,却不似歹人,“还有你的伤口,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包扎好了……”
萧辰逸知她自有识人之明,自己经她受伤一事,不免多疑,少了冷静,于是却也不再多说,怕她费神,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那男子在床沿坐下,时不时地为倾城换毛巾,却不曾开口。
倾城因为疼痛也睡不下,只是静静地观察他,虽然衣着邋遢,胡须也长得颇长,一双眼却是清明,和外表全然不符合。
“我左右睡不下,你可有话要与我说?”倾城低声道。
男子转头看她,面色苍白如纸,精神不佳,双眸却有神,显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并无。”男子漠然道。
倾城方才见他眼神不自觉总是在自己颈间游走,却又不非好色之徒,便有此一问:“可是关于我身上的这块玉?”
男子闻言一震,方才幽幽开口:“如果不是这玉,知你身份自不寻常,我不愿惹事,断不会让你们进屋的。”
“你是江未瑾。”倾城试探道。
男子并不意外她道出自己名字,点头称是,仍然不愿意多说什么,仿佛有所逃避。
“我可知,给我这块玉的女子已经离开人世了。”倾城定定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江未瑾听到这句话,神色大变,全没有方才的冷漠之色,激动地站起身,大声道,“不可能!她还那么年轻,宫里的条件又那么好!”
“你很清楚,她不会将这玉随便托付给他人,但你却不敢相信,才逃避着,不肯与我对话。”倾城直视着他,他眼中的慌乱和惊痛再也无处遁形。
“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月倾城。”她不愿意透露自己复杂的身份。
江未瑾颓废地跌坐下来,怔怔问道:“她是怎么去的?”
“水妃…成琴是因为小产去的。她的身体底子似乎本就不好,才会这么年轻就去了,我看她似乎并不快乐,过得并不顺心。”倾城叹息道,“我与她有些缘分,那日去看她,一直陪到她离开人世。她将这块玉佩托付给我,只盼我能替她找到你,并且托我给你带话。”
“她说了什么话?”江未瑾问。
“她说她一直没忘了你,只是迫不得已,她一直爱着你。还说,定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倾城低声说着,竟然有些哽咽。要换平时,倾城定不会如此,只是此番经历生死,才知道若天人永隔,是怎样的凄然。
江未瑾苦笑一声,眼中竟也隐含泪光,“真是傻丫头,她的心我又怎么会怀疑,怪只怪这命,怪我没有这个能力在她危难之时保护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皇帝带走……”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两人很默契地停止了对话,在倾城的首肯下,江未瑾小心地取下了她勃颈间的玉佩。
他重新坐回床边,将玉佩捧在手上摸了又摸,昏暗的灯光下,玉佩背面的两个人的名字也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轻轻地叹息一声,江未瑾终究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开始讲述他与水成琴之间的往事。
事情很简单。水成琴本是江南女子,江未瑾和她本是青梅竹马,一年家中遭灾,江未瑾不得不远走他乡,去天都打拼,因着一身的武功得以当上了皇宫侍卫。于是他月月都往家中寄钱,给水成琴的信也不曾中断过。
起先用通信尚能一解思念之苦,但一年之后,两人的信越写越长,却怎么也敌不出能相见一面的愿望。但是江未瑾在皇宫里当差,即便准假也不过几日,在水成琴的家里人看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她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这么两地分隔着,怎么能行?
于是水成琴一封信告诉江未瑾,她要去天都找他。江未瑾狂喜之余,更担心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不安全,便要她不管赶路多久,每到一座城池都要来封信平安,不在长短,但求心安。
就这样,水成琴安全抵达了天都,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就要见面,一诉别情。
却偏巧的是,当日一个出了名的无赖泼皮闹上两人约好的酒楼,见那水成琴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也是妩媚动人之姿,加之对方又喝了点酒,就耍起疯来,硬是要将水成琴强行掳走,众人都知道这个泼皮有点背景,根本不敢上前阻拦,深怕惹祸上身。
偏偏离和江未瑾约定的时间还早,水成琴却也是个倔脾气,誓死不从,砸了茶碗割了腕,只想自尽。那泼皮万没想到她如此烈性,愣了一愣,这时有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插手此事,要救这女子,心下虽然不甘,却也就此罢休走人。
江未瑾在这时如约而至,却目睹昏倒的水成琴被人带走,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出访的当今圣上。
他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一动不能动,直到人都走远,尚且无法缓过神来。
“这其中具体过程,我也是日后才从那家酒楼的小二处得知的。”江未瑾声音涩涩,始终凝视着那玉佩,“事情发生以后,我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只听到人说皇上待她极好,那日她下手匆忙,割的位置不准,并没有性命之危,放心的同时却也意识到我和她此生缘尽了……”
倾城的倦意一阵阵袭来,却强撑着听他讲。
“果然一月之后,宫中传出消息,皇上要纳成琴为妃,我曾试图去见她最后一面,却被她断然回拒。那时我自然是恼怒,便气她无情无义,见了荣华富贵,就将旧日的恩爱抛到脑后。其实事后想想,她也是为了我好,毕竟宫中人多口杂……待得知她怀孕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将这一切看淡,便到了这山林之中,了此余生,只希望她能在宫中过得好而已。”
倾城低声安慰道:“成琴若能得知你这一番心意,却是无悔了。”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这东西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不如不想。”江未瑾却摆了摆手,将玉佩贴身收藏。
倾城一怔,不想他看得如此通彻,心中略起敬意,点头称是,“不错,凡是珍惜眼前才不辜负此生,空谈‘如果’确实无用。你与成琴心意相通,纵使是生死分离,若心在彼此,却也算不得最苦。”
江未瑾淡笑着点头,又为倾城换了一次帕子,“天快亮了,你快休息一会儿吧。听这么长的一段故事,少不得让你心情沉重,对伤势不好。”
倾城却望了望门口处,不见萧辰逸回来终究心中难安,方才自己昏迷,却不知兰暗一行人是如何就放了人走的,深怕他们再追来。
“你放心吧,若有事,我及时叫醒你便是。这里少有人经过,熄了灯后更不过是个破屋子,追踪你们之人绝对料想不到你们会在这里落脚,必定是往可以医治你的大城池追赶。”江未瑾说着就熄灭了油灯。
倾城在心中暗暗点头,此人思路倒是清晰,懂得分辨利害,若不是因情而伤,此生断不止于此。
这么想着,又不由叹息情之一物,让人心喜又心碎,反复无常,不知道愁煞了多少男女啊!
闭上眼,仔细听着动静,雨还在下着,本想等着萧辰逸回来再睡下,却不料实在元气大有损耗,不知不觉便沉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若不是泥土浓郁的气息扑鼻而来,倾城几乎都要忘记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了,真是像梦一般不真实。
肩头隐约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偏头一看,发现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想来萧辰逸已经安全返回。
“醒了?”萧辰逸昨晚自回来后一直在照顾倾城,到天亮了,才趴在床边刚刚睡下。
倾城发现他换了一套普通的布衣,伤口显然是处理过了,但见他眼中隐有血丝,心中一疼,“我没事,你也受了伤,该多休息。”
萧辰逸满不在乎地一笑,将倾城小心地扶起来,边说着:“我是习武之人,这一点伤算不了什么。”
“还是要小心感染。”她心知这是实话,还是忍不住道。
萧辰逸伸头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面上也更多了分笑意,打趣道:“我是医者,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我忘了。”倾城有些尴尬地低头,果然是关心则乱。
这念头闪过的刹那,倾城又是一怔,难道自己很关心萧辰逸吗?怎么会想到着句话……这么想着,又想起昨晚他为自己自己换衣,面上不由一红,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你怎么了?”萧辰逸见倾城面色潮红,又探了探她的体温,不见有异常,奇怪地问道。
倾城被他这么一问,真有点心虚,猛地抬头却对上了萧辰逸的目光,四目相对之下,却是萧辰逸率先移开了目光,倾城感到心中一凉,思绪千回百转之下,竟然误会了萧辰逸的意思,以为自己自做多情。她哪里知道,萧辰逸只是怕她因自己眼中的血丝而担心罢了。
“没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
萧辰逸挑眉,转念一想她大概是受伤后气力虚弱,也没多想,将一碗白粥端到倾城面前,“现在快正午了,你失了不少血,又没有进食,会头晕的。”
经他这么一说,倾城果然感到头有些昏沉,乖乖的受他照顾,将一整碗都喝光了。
“受伤的人肯吃东西会好得更快。”萧辰逸见她食欲不错,笑着点点头,放下碗净手后道,“我再看下你的伤口,昨天临时采来的药草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他说着就要伸手褪下她肩头的衣服,却被倾城向后一闪,落了空。
若说昨日事出突然,自己又是半昏迷状态,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现在自己清醒着,便觉得不自在了,无法说服自己。
“我会对你负责。”萧辰逸沉声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冲口而出的,不过似乎并不勉强,反而感到松了口气。
倾城轻笑着闭了眼,原来只是负责而已,是啊,萧辰逸可以为了一个算不上承诺的承诺舍身跳下悬崖,又怎么可能不顾她的清白呢?可是,她不要这样只为负责,而没有感情的婚姻……
“不必。”再睁眼,倾城恢复了常态,断然拒绝,“昨天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让你为此负责。清者自清,没有必要这样…为难你……”
萧辰逸眉头一紧,她怎么会想到“为难”这个词?他萧辰逸从来不做为难之事!
当下还想再说什么,却心念倾城有伤在身,想着过后再解释也来得及,“那么让我看看吧,现在我只是个大夫而已。”
萧辰逸本是想让倾城尽量放松,谁想这句话听到此时的倾城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不过是急着撇清关系罢了。
“好。”倾城想到这里,更是不再存一点幻想,只当他是个寻来的普通大夫,索性闭上眼安心接受治疗。
萧辰逸却以为她是想通了,就全心于处理伤口,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明白这场误会是如何产生的。
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江未瑾,见萧辰逸正在给倾城换药,连忙背过身去。
“你……”萧辰逸换好药后起身,目光始终锁定在江未瑾的胸前,原来不知何时,江未瑾将那块玉佩戴了起来。看着倾城身上戴过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别人男子的手中,萧辰逸顿觉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江未瑾却是一怔,这眼光分明是用来看情敌的,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再越过他往倾城那里一看,突然豁然明了,不由笑成声来。
“你笑什么!”倾城嗔了他一声,可这一来一往,看在萧辰逸眼里更刺眼了。
“这玉佩是……”倾城可没有江未瑾想得那么多,开口就要解释,却被江未瑾给打断了,“是小月送我的。”
倾城打了个冷战,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小月”,他恶心不恶心啊,看出他恶作剧的想法,忙瞪了他一眼就要阻止。
萧辰逸却是失落,他知道倾城不是随便的人,或许巧合之下,这个人正是她的故人吧。难道她方才拒绝自己,也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吗?
仔细打量之下,发现这个男子一反昨天的邋遢,穿戴整洁,竟然是很英俊的男子,再加上他方才进屋步伐稳健,武功显然不低。
“你去哪?”倾城见萧辰逸要走,忍不住问道。
“我去看看马。兰暗短时间内追不来了,但如果要去无情门总坛弄清楚状况,就要尽快起程,更何况这种地方不适合你养伤。”萧辰逸淡淡地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才惊觉,原来这个始终笑容清俊的男子也会有如此淡漠的声音,是为了自己吗?
“人都走远了!”江未瑾在一旁坐下,说着风凉话。
倾城没理他,挣扎着要躺下来。“哎,我来帮你吧。”江未瑾见她这样,连忙上前扶着她躺下,埋怨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是个闷葫芦。”
“当然不会有反应了……”因为他对她根本没有这份心,倾城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江未瑾不以为然,“我看未必,你没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吗?如果目光可以伤人,这个玉佩的位置已经出了个大窟窿了。”
“你……”倾城诧异于他昨天和今天情绪的强烈反差。
“我想通了,记得成琴说喜欢游山玩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所以我想等过两天你走了以后,我也不在这里待着了,我会带着她,完成她的心愿。”江未瑾深情地抚摩着玉佩。
倾城眼眶有些湿润,“她会看到的,我好羡慕她,这么幸福。”
“傻丫头,依我看,刚才那个人就可以给你幸福。”江未瑾笑着递给她帕子,“我痴长你几岁,便叫我一声江大哥吧。”
“好,江大哥。”倾城微眯着眼笑了。
三日后,倾城的伤口基本愈合,虽然还不能随意运动,下地赶路却已经不成问题了,萧辰逸的上好伤药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三日,江未瑾似乎比萧辰逸还经常出现在倾城面前,说这说那,就差学着萧辰逸的样子为倾城上药了,倾城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也懒得说破他,更何况她的私心,是想看看萧辰逸到底会不会在乎。
“今天要起程了。”倾城用过早膳后,萧辰逸牵了马来,他本就不过话多之人,最近几日更是沉默寡言,让倾城看不透他的想法。
这时江未瑾竟然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匹马来,萧辰逸目光一凛,面色很是不郁,背对着倾城的他不再收敛,用眼神传达着警告。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江未瑾却装做未觉,走到倾城面前,给了她一个清淡的拥抱,那一瞬间敏感的他已经感觉到背后那个男子的杀气。于是轻笑一声,放开了倾城,“我要走了。”
“你多保重。”倾城点头,虽然不过认识几日,心中却仍然有不舍,她是真的认了这个兄长的。
江未瑾留下了一个俊朗的笑容,闪身上马,扬鞭而去。这一系列动作的发现,让萧辰逸感到突然之余不禁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许多。
“我们也走吧,天黑之前争取要进城。”萧辰逸揽过倾城,小心地扶她上了马后自己才翻身坐到她的身后,双臂将她环在了身前,手拉缰绳喝道:“驾!”
“那块玉佩,你就这么送给他了?那水妃怎么办?”马缓缓而行,萧辰逸因着倾城的伤不敢太颠簸。
倾城挑眉,微微侧身,奇怪他这一问,“你说江大哥吗?他就是水妃要我找的人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萧辰逸怔了一下,她叫他大哥,而且他还是水妃要找的人?他早该察觉到了不是吗?何时自己的判断力变得如此差,还是是因为事关倾城,他就无法冷静了……
“原来是这样,没什么。”萧辰逸想到此处,阴郁了三日的心情总算好转起来,笑道,“他这是去哪里?”
倾城见他突然露出笑容,不明就里,却也懒得多想,“水妃生前想要游历山水,江大哥一片深情,只想代替她完成这个心愿。”说着,她的语气中隐含着呼之欲出的羡慕与渴望,如果可以,她也多么想云游四方啊……
萧辰逸看在眼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他日定要带倾城游山玩水,让她能看尽锦绣江山,大好风光。
一路上,两人似乎都放下了心结,和之前一样随意谈笑着,又或者很默契地保持沉默,从某些方面来看,倾城和萧辰逸的性格是很相近的,都喜欢安静,也都淡泊名利。
临暗时分,两人到达了下一座城池,这个城相对比较小些,也不怎么繁华,萧辰逸随意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客栈就带着倾城进去了,他的手始终若即若离地扶着倾城的肩,显然是怕她不小心伤到,让倾城心下很是感动。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迎上来,为两人擦了张桌子。
萧辰逸和倾城双双落座,小二自认这每天出出入入,看的人不少,这两位虽然衣着普通点,可举止气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故而不敢怠慢。
“住店,要两……一间上房。另外,尽快上些菜来。”萧辰逸犹豫之下,只要了一间房,他一想到上次是因为住两间而让人有了可趁之机就后怕。
倾城见小二略带探究的目光一扫而过,正有些尴尬,却听得门口一阵嚷嚷,“小二!给我们上一大坛好酒,小二!快!”
小儿哈了个腰,立刻转身迎上了那二人,这两人的组合倒是奇特,一个虎背熊腰,方脸圆目,另一个却生得又瘦又矮,还有些贼眉鼠眼,方才喊话的正是那个长相粗犷的男子。
“客官,这边请,酒马上来!”小二招呼着两人坐到了倾城他们的左侧。
那人坐下后又大声嚷着:“给老子上最好的来!要是不好,哼,老子砸了你们的店!”
倾城不自觉地蹙眉,这真是个粗鲁的汉子,只怕这一餐没得消停了。
“老三,别这么张扬……”他身边那个小个子扯了扯他的袖子劝道。
那人却毫无领会,大嗓门继续没有收敛:“老四,你也太胆小了!不就送给破信吗?能有什么事,什么事我没见识过!该死,为了一个天水教害老子一口气跑这么一大里路,连休息都没好好休息!”
萧辰逸在听到“天水教”三个字时眼中闪过精光,开始暗暗关注此二人的对话。
“不可多喝。”小个子抬手压在酒碗上,然后凑到那汉子耳边耳语了几句。旁人自然是听不到,萧辰逸功力深,耳力超乎常人,纵使大堂内十分喧嚣,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那人说的话。
倾城吃着菜,却见萧辰逸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便问了句:“怎么了?”
“好酒!哈哈!小二,老子在这里住下了!快去准备房间!”这时听得那汉子喝得痛快后喊道。
萧辰逸有了想法,冲着倾城笑道:“无妨,我们先吃饭,一会儿回房再说不迟。”
倾城本来还想再深思,却听得“回房”二字,面上立时一热,埋头吃饭,不敢看萧辰逸,结果自己的窘迫还是被发现,耳边传来萧辰逸的轻笑声,不由又羞又恼,抬头瞪了他一眼,威胁道:“你再笑试试!”
“不笑不笑。”萧辰逸难得见倾城使性子的样子,不忍拂逆,装出一副憋笑憋出内伤的样子来。
倾城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呐呐道:“你还是笑吧,这神情太可怕……”
“倾城,等事情结束以后,我也带你去游山玩水可好?先去江南?”萧辰逸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直视她道。
倾城心中一酸,前途未卜,哪里谈得了以后,但只他心意,便笑着应下,“好啊!你可不许食言啊!”
“我不会的,永远不会。”萧辰逸郑重道。
是啊,这就是容若,永不负她……
倾城凝视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手,暖暖地笑开来。
晚膳过后,倾城同萧辰逸回房休息,萧辰逸暗中留意了那两人住的房间,正好与他们对面。
“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倾城坐定后问道。
萧辰逸却摇摇头,淡笑道:“不急,你的药还没有换好,先换药再说事。”说着,他拿出之前的药瓶和进城时买得的纱布,就要为倾城换药。
倾城咬了咬唇,他越是卖关子她就越好奇是什么事情,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是很严重的,她可不似萧辰逸这般沉得住气。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赌气之下不肯再说话,整个换药的过程就在沉默中结束。
“好了。”萧辰逸检查了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不出三日便可不用包扎了。
兀自收拾着换下的纱布,萧辰逸有些奇怪倾城怎么不说话,紧张道:“怎么了?难道还会疼吗?”
倾城见他如此紧张自己,软了心肠,摇头道:“没有,只是琢磨是什么事情而已。”
萧辰逸听到这里,手上也处理完了,敛了神色在倾城身边坐下,正色道:“是关于无情门要灭天水教的事。”
“你说什么!”倾城震惊了。
萧辰逸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急,事情还没发生,听我说完。”
倾城自知失态,便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那二人耳语之时,被我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是去给天水教送信的,无情门行动的日子就在五天后,此处离天水教总坛不过两日路程,故而他们才决定在这里歇脚。”萧辰逸清越的声音让倾城不觉平静安心,“天水教对我师父似乎有过恩惠,所以师父在我出山前曾嘱咐过我务必多多留意天水教,在有难之时出手相助。”
倾城质疑道:“可这不是无情门一贯的作风啊!无情门从来不会正面得罪任何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萧辰逸赞同地点头,“我也很奇怪这点,所以我也怀疑这二人的所说的真实程度。”
“他们如果说的不是真的,那么是什么用意呢?”倾城左思右想都觉得行不通,目标这么大,肯定不会是针对他们两人说的。
萧辰逸正待开口,却听得一声大喝,竟然是方才那个汉子的声音,“什么人?!”
话音未落就传来了兵器相撞的撕杀声,那帮人从房里一直打到了大堂中,客栈里的普通客人也很快被惊到,四处逃窜,有的甚至连包裹都没带就溜出了客栈。
萧辰逸打开房门,见大堂中之前送信的两人被十个黑衣男子围在中间,两方实体悬殊极大,此时那二人不过做着困兽之斗而已。
“啊!”那高大的汉子终于支持不住,武器掉落在地,身上的倒剑伤数不胜数,却还是挡在小个子面前,“你快走!走啊!”
今日之事是他不够谨慎,走露了风声,也怪自己太过自大,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却不想在阴沟里翻了船,要不是对方使阴招,用迷药,自己至少也要多杀几个做垫背!他不甘啊!
萧辰逸皱眉,见那汉子竟然用尽最后的气力托出了两个黑衣人不放手,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当下决定救小个子探探究竟。正欲移步,却猛的顿住,回头望向倾城,如果这是调虎离山计呢?
“不如带我一起吧。”倾城看出他的想法,于是道。
萧辰逸思量之下,点点头,揽过倾城的腰纵身跃下楼去。与其把倾城一个人留在楼上,不如带在身边,自己好歹近在咫尺,不怕护不了她周全。
腰上的玉萧眨眼间已经到了萧辰逸的手中,但这次他并没有弹出其中的短剑,只凭一支无刃的萧就加入了战局。那十个黑衣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加入战局,而且在一手还怀抱女子的情况下,依旧轻松就可应付,可见武功深不可测。慌乱了片刻,他们很快明确了目标,始终把攻击锁定在小个子身上。
萧辰逸不慌不忙地插手其中,为小个子挡开攻击,顺便解决了其中两人。
那小个子却不领情,见萧辰逸替他挡着,撒腿就要跑,一路施展轻功出了客栈。萧辰逸大急,慢慢来是不行了,索性边度真气给倾城,边长声清啸,大堂内一干杯碗都在内力之下破碎,剩下的八人内力不敌萧辰逸一半,很快就五脏俱裂倒地。
萧辰逸马不停蹄地一路追了出去,那小个子胳膊受了伤,留下不少血迹。
“你没事吧?”他脚下生风,却对着倾城问道。
倾城摇头,“没事。方才只是耳朵有些疼,现在却已经缓过来了。”
这才追出城不久,萧辰逸就在郊外发现了一人背朝天地躺倒在地,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小个子,出于谨慎,萧辰逸用萧将那人挑过一面来,却见是七窍流血,死相恐怖。
萧辰逸几乎第一时间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倾城的眼睛,“别看!”
倾城连忙自觉地闭上眼,想想也知定是死的难看,也不想自找难受,“你要不要搜搜看他身上有什么信?”
“嗯。”萧辰逸应了声,并没有用手,只是用箫在那人身上探了一遍,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信。”
“他是怎么死的?”倾城此时已经背过身,睁开了眼,身后传来萧辰逸的声音,“似乎是很早就中了毒,他这一路逃跑,催动内力,才毒发身亡的。”
倾城惊讶道:“很早就中了毒?难道是在客栈中?莫不是饭菜……”
萧辰逸面上一白,他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点,但方才他调动内息并无异常,这才缓缓道:“应该是针对他们下的毒,我方才也催动内力,却没有事。”
说罢,他便回身走到倾城面前,苦笑道:“现在是死无对证了……走,我们回城吧,还能睡上一觉。”无非是动用王府眼线去打探消息而已。
“好。”倾城才要抬步,心口却猛然一痛,“啊……”
“倾城!”萧辰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倾城,“你怎么了?!”
倾城想要回答他,可一阵阵的剧痛让她无法组织语言,连意识都在渐渐涣散,“好痛……”
“倾城——”萧辰逸急忙搭上她的脉搏,神色大变,这毒是……
萧辰逸急忙搭上她的脉搏,神色大变,这毒是竟然是噬心散!
江湖三大奇毒之一的噬心散,中毒者心口疼痛难忍,周而复始,几乎无药可解,最后不是痛死,就是因忍受不了这折磨而自杀,阴狠得让人发指!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发明此毒的人早已经将制作方法销毁,怎么可能事隔多年又出现在这世上?
萧辰逸扶着倾城盘坐在地,封住了重要穴脉,为她运功逼毒,可效果细微,无奈之下只得将她体内的毒素暂时压制住。
倾城幽幽睁眼,心口不再疼痛,仿佛方才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容若,你有没有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和自己一起吃的那些饭菜。
“我没事。”萧辰逸眼中痛色难以掩饰,眼前的女子分明已经疼得昏迷过去,却还一心惦记着自己是否有事。
“那就好……”疲惫地闭眼,倾城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萧辰逸眼中闪过厉色,“我们先回城中吧。”
说着,他横抱起倾城,一路施展轻功很快回到了城中那家客栈,入眼却是一片惨状,上至掌柜,下至店中打杂的人无一幸免,萧辰逸一一检查过去,发现他们都是被人一剑割破了气管,看来是不会有人幸存了。一路往里走,萧辰逸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那个店小二,同样已经断气很久了,除了他,再没有人有机会接近他们,可明显是不会武功的店小二是怎么下的毒,还能骗过他的眼睛呢?萧辰逸怎么也想不透……
一眼扫到了小儿肩上的抹布突然一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因为这种噬心散无色无味,溶于水中后抹布这么一洗,就占了毒,而方才这个小二用这抹布擦桌子的时候间接将噬心散留在了桌上。噬心毒有一种特质,专门侵入身上有伤未愈合的人,其他人却完全不会中毒。下毒的人本来是想同时加害两人,却不想萧辰逸的伤已经好全,所以只有倾城一人中毒。
抱着倾城的手紧了紧,萧辰逸暗恼自己的大意。
可其实这又怎么能怪他呢?就算是他师父亲临,也未必能识破这一局。
“兰暗!”萧辰逸几乎已经确定是兰暗了,当日顾及倾城伤势不敢多做拖延,故而留她一条命苟延残喘,却不想这么快她就行动了!方才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套路和那日的十人大同小异,想必就是她派出来,可是这十人究竟是专门为那送信二人而来,还是为了他们二人?为何会如此凑巧?
萧辰逸隐隐感到事情的蹊跷。
“容若,有头绪了吗?”倾城在他怀里问道。
“暂时还没有,只是我的一点猜测,我还需要证明。”萧辰逸摇头,又问,“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穿过了几条街,两人到了一个宅院门前,虽然不是金碧辉煌,却也要是个有钱人家才能置得起的宅子。
虽然萧辰逸极不愿意动用王府的人力和物力,但是现在倾城身中剧毒,这些所谓的尊严也就再也顾及不了了,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安危更重要呢?
“这是?”倾城见萧辰逸叩门后竟然有个老者迎了出来,一脸恭谨。
萧辰逸淡淡道:“王府的一座别院而已。”转而又嘱咐那老者马上安排一间房出来,那老者领命而去。
“容若,如果很勉强的话,我们可以……”倾城自然知道萧辰逸和他父亲的关系,心有千千结都还没有解开,现在他却因为自己而依靠王府的力量,让他情何以堪?
“不勉强。”萧辰逸抿着唇,吐出三个字后就再没有说话,一路抱着倾城进了安排好的房间,眉头始终紧锁。
倾城多么想要抬手抚平他的眉头,可又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他的烦恼和为难不就正是因自己而来的吗?
“小王爷,这样行吗?”老者问道。
萧辰逸环视了下,颔首道:“行,您下去休息吧。”这间房显然平时是一直有打扫的,家具简单,但一应俱全。
萧辰逸小心地帮倾城放在床上,又为她掩好了被子,“你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是的,不惜一切代价!
“容若,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倾城却兀自问着。
萧辰逸诧异地挑眉,“为什么这么想?”
“原本你可以过云游四方的生活,可是自从遇见了我,第一次就让你破费了那么多银子,第二次还卷入皇位的暗潮汹涌,不是跳下悬崖,差点性命难保,就是一路被无情门追杀,睡不了一个好觉,还受了伤,如今还要放下尊严住在这里……”倾城一一细数着他们的经历,神色认真,却没有注意到萧辰逸眸中的温柔如水流泻,欣喜异常。
“你有没在听?”倾城见他似乎在想其他事,表情完全不对,有些恼。
“我在听。”萧辰逸沉笑着握住倾城的手,在床边坐下,深深凝视她道,“我只是在想,原来我们之前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共患难,而且你还把它们一桩桩地记的如此清楚,我很高兴,也很感动。我从来都不为难,正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才不为难。”
倾城怔怔地听着,一时忘了言语。
“倾城?”他轻声唤她。
她可以把这理解他对自己的表白吗?这是他对自己的情愫吗?倾城心中千回百转,又是狂喜,又是矛盾,不知该怎么回他,只得低低地应了声。
萧辰逸只当她是乍一听情话羞涩了,轻笑一声,缓缓俯下身,“倾城……”
倾城心中正乱,却猛地反应过来萧辰逸的面容已经近在咫尺,骇了一跳,萧辰逸的唇却已经捕捉到了自己的唇瓣,却只是浅尝辄止,这个清淡而深情的吻让倾城彻底沦陷,再也不愿再多想其他。
“倾城,我会带你去天涯海角,相信我。还有,答应我,不要再轻易有放弃生命的想法好吗?”萧辰逸重新撑起身,为她将一缕发丝勾到耳后,温声道。
“我答应你。”倾城浅笑着。
也许在今天之前倾城一直怀疑萧辰逸对自己的感情,可现在她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眼神和动作里感受到他的深情。
她会为了他,好好保护自己,守护他们的爱情。
两人在宅子里休整了整整三日,直到倾城肩膀上的伤口完全痊愈,两人才重新起程,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水教总坛。
“来得及吗?”倾城在风中喊着。
最后一个黄昏,两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路策马扬鞭,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完最后的一段路。
“应该能赶在他们之前,起码让天水教暂时撤离!”萧辰逸答道。
果然两人赶到天水教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萧辰逸递了名贴拜见教主,很快就被门人引进内室。
“萧贤侄,这么风尘仆仆是为何事?”天水教主长天水和萧辰逸的师父是老相识了,故而唤萧辰逸一声贤侄。由于他少见萧辰逸如此的神情焦急,很是惊讶。
“长伯伯,时间紧迫,请让现在在总坛的教众暂时撤离到就在附近的尘烟派吧!无情门要灭天水教,转眼就要到了!”萧辰逸趁着在宅子中的几天多方收集消息,终于肯定无情门这次确实大规模出动,想必在天亮之前就会到达了。
“你快细细说来!”长天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却还是不由瞪大了眼睛,知他这个贤侄不打诳语,立刻就相信了这个消息的真实。